接着,他眉眼笑得都弯了起来。
“我记性很好的。”他从坐榻上跳了下来,好奇地走上前去。“不过, 这么久之前的衣服, 你怎么一直留在这儿啊?”
只见赵的眼神在那件衣服上停了停, 片刻垂眼,将它从里头拿了出来。
冬日的衣料通常是红橙黄之类的暖色, 才好教人在冰雪覆盖的寒天里看着暖和。
但这件袄裙,确实清凌凌的兰色,夏日里看尚且萧索, 更何况是在白雪尽覆的寒冬。
它的针脚也很粗糙。
袄裙里蓄的棉花很薄, 也并非是宫中常用的、轻薄的丝绵。厚重的木棉蓄就的袄裙, 在这样的宫苑里总会受潮发重, 沉甸甸的,还不暖和。
它边角上缝制的也是粗糙的棉线,偶有棉絮露出的地方, 都被另一股蓝色的丝线缝好了。
赵捧着那件袄裙,目光停顿片刻之后说道:“这是我母后留给我的最后一件旧物。”
说到这儿,他想起了什么一般, 轻声笑了笑:“她的针线向来都不大好。”
“这是先皇后娘娘亲手做的?”方临渊意外地微微睁圆了眼,伸手小心地想要摸一摸, 又犹豫地缩回了手。
赵却径直将那件袄裙递给了他。
“嗯。”他说。“她知我一到冬日就会短缺炭火和衣料,就拆了自己的冬衣, 为我缝出了一件。”
方临渊落在袄裙上的手微微一顿。
他抬头看向赵, 便见赵眉睫微垂着, 嘴角虽是向上扬起的, 却隐约看得出, 他神色微凝,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方临渊的手心,正好触到了袄裙上一片缝补的痕迹。
那是一片划出的破损,破损处痕迹凌乱,看起来像是被树枝划破的。
这样的破损向来是很难修补的,恰好当年那个想要修补它的孩子,尚且没学会而今这一手出神入化的针线功夫。
上头缝补的针脚很细密、很小心,但到头来却只落下一条盘踞的蜈蚣一般丑陋的痕迹。
这件袄裙仍是没法再穿的。
方临渊大概、隐约地明白了,赵在隐忍些什么。
当年窦皇后被废的因果暂且不论,但似乎陛下的确很不喜欢会舞剑的女子。
人生来便有自己的喜恶与取舍,这是人性使然,情理之中。
但人却偏有高低贵贱,以至于一旦活成位高权重的君王所厌恶的模样,便如原生之罪一般,会带来无尽的苦难。
可她们又何其无辜呢。
方临渊一时没说出话,却见赵轻轻笑了一声,伸手接过了他手里的袄裙,说道:“没事,吓到了你了吗?”
他出口的声音很轻,语气也软下了几分,听起来有些故作出的若无其事。
方临渊却几乎是当即便脱口而出的。
“我们把它带回家去吧。”他说。
赵倏然抬眼,看向他。
便见方临渊双手抱着那件兰色的袄裙,转过头来,也看着他。
“……什么?”赵似乎是没听明白,偏过头来时,一双眼直勾勾地看进方临渊的眼睛里。
方临渊抱着那件袄裙的手却在暗处微微地收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