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听了出来,并不意外,他知道高渐离对大秦的憎恨,甚至也明白高渐离出现秦宫之中,究竟所为何事,只不过有些事,却不是他一人之力能改变的而已。
如今再遇,扶苏却也有些不忍他重蹈当初的结局。
对于高渐离话音里的感叹,扶苏只当不明,他抿唇一笑,道:“当初虽与先生只有一曲之缘,但我却知,先生是有鸿鹄之向的人,只不过……”扶苏话音微顿,而后微微摇头:“可惜了……”。
高渐离微微眯眼,盯着扶苏。
两人间沉默这个空挡,有宫女端了香茶奉上。
高渐离只是垂眼一看,微微蹙眉。
宫女奉上香茶,朝着两人微微俯身,便转身退了下去。
扶苏端起茶杯轻呷一口,才听高渐离说道:“公子的话,怒我不懂,我虽有鸿鹄之向,可而今亦不过也被折了翅膀,只能囚与这王宫大院之中……”言于此,高渐离不禁苦笑:“也许……这便是公子所说的可惜吧”。
“并非如此”扶苏放下茶杯:“栎阳自小生长王宫,并不懂得宫外险恶,先生如今之所以会坐在栎阳的宫里,想来多半也只栎阳听闻先生琴音了得,故而才求了父皇旨意,将先生赐了过来,不过也许,如此正刚好入了先生下怀”。
高渐离眸色一闪。
扶苏又道:“我父皇乃非一般之王,却不说他身边高手环伺,先生仅凭一人之力,是根本就无法可以碰触到我父皇的一片衣角,换句话言,这天下,根本就没有人能伤得了我父皇分毫,先生心中所想,根本不过就是妄想,非但妄想,最后还会葬送了先生的大好风光,何必呢?”。
今世且先不提,上辈子,有多少人前赴后继地都想要取嬴政的性命,可结果如何呢?就连名响江湖的大侠荆轲,最终也是失败而终,区区一个琴师高渐离,又如何能极得上荆轲?
高渐离双眉轻蹙,口中却只冷淡至极地道:“公子所言,怒我不懂”。
扶苏只是淡淡勾唇:“先生之能,比之当年的荆轲如何?”。
突然提及的名字,让高渐离瞳孔骤收,不过那垂下的眼睑,细长的睫毛却极好地将他眼中的骤变给遮挡住了。
扶苏又道:“先生在江湖中,享有白虎之名,想来必定也是听过荆轲的名号,然而以荆轲之能,当年即便他得见我父皇,可终究不也是未能得手,却还白白枉送了性命着实可惜”。
荆轲刺秦王,这曾是一件轰动整个江湖与朝堂的大事,当年荆轲行刺,只差那么一点就能得手了,可是……终究还是败了,荆轲的失败,不是败与嬴政的武功造诣,而是败于嬴政身边享有天下第一剑客之称的盖聂……
“嬴政之暴,天下江湖,但凡有点血性与正义之人,都无置之不理,行刺之事,既然有一必然有二”高渐离声音低低,似乎想要极力压抑住自己心里的愤恨,可话语中不免还是透露了几分出来:“他不想死,那最好便是像当年荆轲行刺之后一般,将他的四周全都遍布高手,不留一点空隙出来,否则……”高渐离双眼立时眯起,仿佛所有未完的话全在眼眸里了。
扶苏听着,并不恼怒,也不焦急,他抬起的手,指尖轻轻摸过茶杯杯口的边沿,看着里面倒影出的花树,忽而说道:“曾经有个人,是我父皇身边最为得宠之人,只是他并不知道,他心系天下百姓,却总是无能为力,他妄想以一己之力说服我父皇,收兵罢手,即便是不能收兵,也应该莫再对其他六国之人苦苦相逼,最终他因此惹恼了我父皇,被贬去了上郡”。
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让高渐离明显一怔,那细长的眼底隐约带了几分困惑看向扶苏。
扶苏声音轻轻的续说:“他为人过于仁慈,虽胸怀天下却过于妇人之仁,终于还是枉死在上郡”。
高渐离蹙眉:“愚昧,明知嬴政□□,却还妄想劝服嬴政收兵罢手,简直便是痴人说梦,若嬴政那种听得别人谏言之人,六国何灭?天下何灾?百姓何苦?”。
“曾经他也如先生所想一般,可是后来他侥幸死而复生之后,他才明白了许多的事”扶苏道:“天下乱得够久,百姓也苦得够久,若是有人能将这天下归一,彻底终结百姓之苦,那这个人必是我父皇无疑,除了我父皇,这世上,再没有哪个君王,能有我父皇的手腕,可以结束这分裂了几百年的七国之乱”。
对此,高渐离只是嗤笑一声。
“先生当真认为,这天下百姓之苦,都因我父皇覆灭六国统一七国所致吗?”扶苏微微摇头:“倘若先生当真如此以为,那扶苏也只能说,先生与那些江湖莽夫一般肤浅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