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凝没有问他们要去哪儿,反正问了,他也未必会回答。
一路上车里安安静静,两人曾多次同车共游,唯独这次相顾无言,景溯一身暗青色蛟纹直,外罩鹤氅,靠在车壁边,摩挲着玉扳指,闭目不语。
他似乎不愿意看到她。
这也那怪,无论如何,他还是险些死在她手上。
柳凝靠在坐塌边,眉目轻敛,表情虽然安静,却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既然不愿意见她,又何必将她叫出来折腾……她抚了抚手上的镣铐金镯,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马车晃悠了约摸半柱香的时间,停在了一座酒楼门口。
望仙楼。
这座酒楼她不是第一次来,当初与景溯相识不久,他曾半强迫地将她带到此处,轻薄戏弄。
那是半年前的事,现在想起来,却像是过了好久好久。
景溯捏住手镯之间的细链子,牵扯着柳凝往前走,她必须紧跟着他的步伐,否则就很容易被绊倒。
望仙楼有三层,他们上到了最高层,凭栏处的一间雅座,往下看可以看到楼对面熙熙攘攘的街景。
此时街上热闹至极,百姓们拥挤着、吵闹着,似乎在围观着什么,而从三层楼高处,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人们挤着要看的是什么。
行刑。
被绑在刑柱上的人,柳凝再熟悉不过,是卫穆、还有卫临齐,不过并未见到卫临修的身影。
她心里有疑惑,但还是暂时按捺下去,目光定在上刑的那两个人身上。
卫临齐曾是将军,如今有气无力地靠在刑柱上,早没了平日里意气风发的样子;而卫穆更是苍老得令人心惊,发须尽白,眼窝深陷,颧骨高高突起,整个人瘦得脱了相,活像一具骷髅。
卫家父子受的是剐刑,一百二十刀,示众。
此时刑罚刚开始没多久,然而两人前胸、腿上却已经是伤痕累累,血肉黏黏答答地糊成一团,不似人样,一开始还能听见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随后声音越来越低弱……四周人群里,也时不时发出抽气声,有些柔弱的姑娘家见不得这场面,看到一半,甚至忍不住弯腰在地上呕吐起来。
柳凝一向也见不得血,她晕血,可此时却冷静得出,双目一瞬不瞬,瞧着那残忍血腥的场面。
店家小二很将菜肴呈了上来,瞧了眼外面,颤声问了句要不要替他们将帘子遮上,景溯说了句不用,随后挥挥手叫他离开。
八仙桌上的菜点琳琅满目,杏仁豆腐、红烧狮子头、松鼠桂鱼、金钱虾饼……满满摆了一桌子。
景溯扫了眼面前的菜肴,抬眼看向柳凝:“吃吧。”
他自然不是好心请她吃饭,柳凝心里明白,不过还是端了一碗芙蓉鱼羹到面前,用银勺轻轻搅拌着,一口一口喝下去。
她的脸色没有什么异样,食欲似乎也没受到什么影响,一如平日里进餐的模样。
景溯掀了掀唇:“看着这种场景,亏你还能吃得下东西。”
“这没什么。”柳凝面不改色。
她用小银勺舀起鱼羹的姿势,温婉而优雅;一双杏眼即便无情,也是温柔和煦的形状。
景溯盯了她半晌,笑道:“蛇蝎心肠。”
“是,我本就不是什么良善女子,殿下不知道么?”柳凝放下勺子,轻轻颔首,“……看上我这样的人,后不后悔?”
后悔么?
倒也没什么好后悔的,景溯想,她就是这样的人,他一直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