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个地儿。”
季驰从床边的椅子上直接凑到了人家的床上,舒洺彦愣了一下,下一秒就见季驰低头抱着他的腿,小心地往边上挪了挪,然后他盘腿挤在了舒洺彦的腿边上坐下:
“聊聊云小波啊,他不是学消化科的吗?我今天去找王医生的时候问了问,要是真的想成为这医院里面能给人看病的医生,本科可不行,研究生都不够,至少得读到博士,他还和我说,这博士和博士还不一样,还得拼导师,云小波再开学就大四了吧,这考研得准备了。”
季驰说的那叫一个语重心长,好似真的是一个为孩子的前途担忧的老父亲一样,舒洺彦听完他说了这一长串之后,少见的表情都有些滞涩,季驰摸了摸自己的脸: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我说错了?”
入院这么久,舒洺彦第一次对着季驰露出了真实轻松的笑意,如果忽略他那苍白疲惫的脸色,这个笑很像从前他对季驰笑的样子:
“知道的这么详细啊,做功课了?”
毕竟季总连大学都没上过,听着舒洺彦的话季驰梗了脖子: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瞧不起我?”
舒洺彦微微摇头:
“没有,你说的是没错,学医想要进医院没有博士不行,小波那孩子心里有数,不然这一次也不会出来找护工的工作了。”
提起云小波舒洺彦眼里自然流露出了心疼,季驰握了握他的手臂:
“和我说说你和云小波呗,我听说别人都是你把他当儿子养。”
对于自己的儿子,季驰觉得他还是要多了解一些的,他将热水袋放到了舒洺彦的脚下和身边之后重新做好,一副乖乖听讲的样子,他愿意多了解些他们错过的这十年中都发生了什么,尤其是从舒洺彦的嘴中,舒洺彦的点滴终于打完了,他手里握着季驰塞过来的小号的热水袋,慢慢回忆着:
“小波是我到清水村教的第一届初一的学生,那个时候我也是刚去,学校里缺老师,所以小学和初中用的是一套老师,清水村附近有煤矿,不少的年轻人都在那煤矿上工作,小波的父母在他三年级的时候就在煤矿上出了意外,没了,他和奶奶生活,五年级的时候他奶奶也去世了,他家的房子离我住的地方不远,那个时候他长得不高,晒的像是小黑土豆一样,但是成绩非常好,我就经常让他晚上到我那吃完了晚饭再走。”
舒洺彦的声音平缓柔和,那一段的记忆就这样铺展在了眼前,好像昨天的事儿一样:
“他父母去世之后留下了些赔偿款,初中是义务教育,不用学费,书本的费用林校长也给免了,他成绩好,考到了县城的高中,我帮他申请减免了学杂费,他父母的赔偿款不够他日常的开销,那孩子竟然想下来打工,我给拦住了,就资助他些生活费,直到他上大学,再后来,他自己勤工俭学,就再不要我的钱了,还会给我打回来一些,孩子,轴的很。”
话虽这样说,但是季驰在他眼里分明看到了几分骄傲,像是老师对学生,也像是父亲对儿子,从小山村考到云山医科大这数一数二的医学院,云小波确实对的起他这姓。
季驰知道那小村子里的学校,一个月舒洺彦也赚不了多少钱,他也去打听过,除了云小波,他或多或少的自助了不少的学生,舒洺彦做到了为人师者所有能做到的事儿,他应该是真的热爱老师这个岗位吧?
90年代的清大毕业生,任谁听到了都会觉得他此刻不说多有成就,也早应该吃喝不愁了,或许已经成为了某领导,或许成为了某行业的中流砥柱,像舒洺彦这样窝在小山村中做乡村教师的,无论谁听到了都会觉得他是蹉跎岁月,浪费了那么好的起点,这里也包括十年后和舒洺彦重逢的季驰。
但是此刻看着舒洺彦眼里欣慰骄傲的笑意,想到了他查到的舒洺彦教出的那些学生,季驰忽然发觉其实在那小村子没有埋没舒洺彦,那一座大山中学校里的孩子和舒洺彦都成了彼此在时间长河中最珍贵的礼物。
这个世界,永远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就在前几天他还曾想着,如果季家里那几个老不死的没有用手段逼走舒洺彦,舒洺彦成为了县城的老师,甚至主任,那会是完全不一样的人生,但是现在想想,县城中学特聘的岗位有人挤破头,却又有几个清大毕业的大学生肯真的去一个小山村中教书育人?
县城的学校中不缺老师,不缺主任,但是小乡村中却是良师难求,若是没有舒洺彦,或许云小波早早就辍学了,或许他得到的资料上的孩子永远都不可能靠知识走出那片大山,在过去的七年中,季驰恍惚间甚至能看到,舒洺彦目送一个个年轻稚嫩的面孔走出了山里,将他们送到了更广阔的平台后默默转身的背影。
他明明是一个没读过大学的人,但是现在想想眼睛都觉得酸,见他半天不出声,舒洺彦看了过来:
“怎么了?”
季驰微微别过了脸,抽了一下鼻子,舒洺呀看出了不对,探过身子,然后就发现季驰的眼圈都红了,他有些懵了:
“哭了?”
“没有,哭什么啊?”
季驰低着头也不看他,舒洺彦的思绪从刚才的回忆里收了回来,以为他是感慨云小波的身世,撑着身子要去床头帮他拿至今,季驰忙按住他,自己刷刷刷抽了好几张,随意擦了擦,还处理了一下鼻子,舒洺彦顿了一下出声:
“其实,都过去了,现在学校的政策好了,大学的学费也可以减免,小波也算是熬出来了。”
他的话一出,季驰就知道这人是误会了,但是他也没有澄清,毕竟脑补的背影给脑补哭了,也不是啥光彩的事儿,他跟着点了点头:
“那倒是,不过你也别安慰我,小波要是学的别的倒是好说,这读研读博的压力还是挺大的,不过他有你这个爸,这不就有我这半个爹吗?你放心,咱儿子以后的学费,生活费不用担心。”
话音落下整个病房都寂静了片刻,舒洺彦第一次面上有了完全无法理解的神情,那目光就像是看外星人,半个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两个人的目光对视,季氏手尴尬地捏住了被单,只要他挺住,尴尬的就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