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游只能寄望于冰冷的潭水,快快散了身体里的热度才好。他的一只手仍旧死死握着钟言,可是没被他握住的那只手又继续往下,若即若离在他脐下三寸处画着圈。他无处躲藏了,在一个小鬼面前就要丢盔弃甲,手足无措。每次听着钟言吸气,他都像是被烫了手,再也不敢使劲儿去握。
“你我不同,我与别人也不同,怎么可能拿别人做例?别人还俗那是别
人的功课,红尘不了,前缘未断,若是强行留在佛门只会佛心更为不宁,哪怕眼里见佛,心里却见人,乃是骗佛也是骗己。而我是金佛寺的佛子,我一打出生就是要做和尚的,不会还俗,也不会有凡事忧虑,而是干干净净地走这一遭。”清游怕被他戳中心事,不禁怒道,“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还不快速速离开!”
钟言不以为意,嘻嘻地嘲笑他:“凭什么?你凭什么说别人‘红尘未了,前缘未断’?你怎么就知道自己没有红尘,没有前缘呢?”
清游不再言语,只是摇了摇头。
钟言又说:“再说了……谁说你这辈子就只能成佛子的?你是什么人,难道出生的时候就跟着生辰八字一起刻在身上了?他们凭什么在你刚落地时就让你当和尚?若是我,那时候把你送到山里当贼,能不能说你一打出生就是要做贼的?”
清游狠狠地攥着拳,能够给他降温的潭水成了手中沙,实相都变成了水中月。水中的黑色鲤鱼像是察觉到了他的心虚,不安分地游来游去。若是放在从前,那鲤鱼早就一跃而出将钟言吞下,如今它也转了性子,懂得了世间的道理。
“你不喜欢檀香,可是又要日日夜夜在金佛寺里闻着,不喜欢便不喜欢了,我就不信在佛前烧沉香是罪过。佛若是觉着罪过了,那祂就不是佛。”钟言将自己的手和他的手背叠在一起,小心翼翼地五指交叉,随后用冰冷的掌心圈住它,摩擦它,“大和尚,我满心满眼都是你,你难道都不知道吗?”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清游的喘息声。
“你当佛子当得不开心,为何还要非当不可?人就活一回,痛痛快快难道是错?”钟言并不想逼他什么,只是心疼他。自己虽然是鬼,却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佛子这名号是别人硬安上去的,没人问过清游乐不乐意当和尚。大家都求着他来救,他救了这个又救了那个,从来不曾为自己想过。
“你胡闹了。”清游狠狠地咬着牙,犬齿几乎要绷断。没想到天地之中真正心疼自己的人除了那早已惨死的爹娘还有他,一个连自保都不太懂得的小鬼。这些年来清游虽然不曾怨恨,可偶尔也闪过这种念头,如果当年爹娘没有托人将自己送上山,而是偷偷地送到了别的地方,任人藏匿,那自己会是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