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许,是有来由的。
“我不当真。”简翛抱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但你怎么当真了?”
“……我……”他一张嘴,胸中翻过一阵尖锐的痛楚,他曾经跟邹一澔闹过许多不愉快,但即使被对方不讲道理的埋怨,口出恶言,他也不曾真正记恨,毕竟曾经的陪伴不是假的,“我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这句话会从他嘴里说出来。”
“他为什么总说你有今天是因为他?”简翛问。
月时宁一愣,方才邹一澔留了那么多耐人寻味的问题,任何一个说出去都是一篇足够让他难堪的娱乐报道,可简翛一个都没追根究底。
他轻轻松了口气,一低头下巴尖就戳在那人平整的肩头,好像很久没人这样抱住他了。简翛的身体跟那些营养不良的模特不同,跟年迈干瘪的外公外婆也不同,温热,结实,柔软。这样舒适的安全感最容易瓦解人的意志。
阳光愈发耀眼,铺在沙发上,茶几上,餐桌上,杯子拉出长长的影子。
“咖啡要凉了……”他有点睁不开眼睛。
他跟邹一澔的过往要追溯到十几年前的小学三年级。
邹一澔当年留级,掉到他所在的班里,没人愿意跟这个凶神恶煞的问题学生坐同桌。
月时宁的外婆是班主任,自然而然将他们俩安排在一起,恰巧也没人愿意跟月时宁坐。
虽然同是没朋友的边缘人,但月时宁是优等生,门门课满分,而邹一澔是吊车尾,除了班主任的课能勉强支撑住不走神,其他时间都在不务正业,比如刻橡皮,课本涂鸦,看租来的漫画。起初他们井水不犯河水,视对方为空气,直到某天放学,月时宁刚巧撞见邹一澔被几个附近初中的大孩子挟进了小卖部旁边的巷子里。
他虽眼睛不灵光,耳朵却敏锐,站在巷口就能听到邹一澔的吼声:“放开。我没钱!要买烟你们自己去买!呜……”
一阵吃痛的呜咽,像是被人捂了嘴。
月时宁心中一慌,顿时就拔不动腿了。他也曾经被几个高年级的学生捂过嘴,在厕所,他们抢他的墨镜,笑嘻嘻将他嫩白的脸颊用指甲掐出血痕:“洋鬼子,一天到晚戴个墨镜装什么装!”
他上学早,那时候才过完六岁生日不久,面对几个比他高出一个头还多的学长束手无策,他被他们强行撑开眼皮,观察他的蓝眼睛。身边陆陆续续有同学进来又被这几个出了名的小霸王吓退出去。那时候他无助地想,如果能有人早一点帮他通知老师,那外婆才买给他的新墨镜就不用被扔进小便池里了。
于是他将书包往地上一扔,淡定地拐进小巷,离他们三米远站定,状似不耐烦:“邹一澔,任老师叫你回去补语文作业你怎么跑了?她在到处找你,说你今天什么时候补完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她陪着你。”
几个初中生听说有老师找人,将信将疑松开了手。
墨镜是黑色的,没人看得到他因为紧张而不停震颤的双瞳。
邹一澔从地上爬起来,血顺着磕掉一块肉的膝盖流下去,洇进袜子边。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巷子,月时宁拎上书包,抓着他一路往校门跑进去。
他找到外婆,外婆替邹一澔处理伤口:“还以为你跑了。来,把作业补好再回去,我前天给你妈妈打过电话了,她让我好好看着你。”
自此之后,邹一澔总是被外婆留堂,美其名曰补作业,实则替他妈妈多看管他一下,免得他再被外面的小混混盯上。月时宁偶尔留下等外婆下班,不情不愿替他订正作业。
vae! “我外婆觉得他很可怜,爸爸跟人斗殴被打残废了,家里全靠妈妈在地下商城卖衣服支撑,他也跟我差不多,从小被欺负到大。”月时宁手指摩挲着湿润的玻璃杯壁,吸了一口冰凉的咖啡,“邹一澔学习不好,他之前那个班主任,不管冲突的责任在谁,都会怪到他头上,还体罚过他,男老师手劲也大,他敢怒不敢言,更厌学了。可是我外婆不同,因为我从小就被人欺负排挤,所以她向来对校园暴力这种事情很重视,不管成绩如何家境如何,谁受了欺负她都会尽力保护。一来二去,我跟邹一澔就混熟了,一起吃饭,放学一起走,在学校里有人对我指指点点,他就凶人家。不过,他也因为敬重我外婆,努力学习了几年,跟我进了同一所初中,还信誓旦旦跟我外婆保证,有他在,决不会有人敢欺负我。”
简翛一手支下巴,一手捧着咖啡,听得极其入神:“那是你们一家帮了他,他又凭什么说你忘恩负义?”
“大概是因为……我的第一套模特照片,是他逼我拍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