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是害怕了,害怕会影响信心,我们已经坚持了一年多,那边有第二个一年多,还有第三个,第四个……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等我退役了,我们就去托尔高买栋房子,你开餐厅,我给你打下手,负责进货送货……要是我当了将军退不下来的话,我就给你弄个身份,保护好你,让你一直在我身边,安全、自在地活着,中情局找不到你,克格勃可无法拿你说事,而格鲁乌更不会。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到老,成为一个爱哭鼻子的小老头,就像现在一样。”
“你比我更爱哭。”我说。
“我只对你这样的。”
不知道是萨连科是真的如此天真,还是他只是为了让我安心而编造着精美而虚幻的未来图景。这种绝望被年轻的我们长久压抑在心底,直到直面时刻才知道是多么无助。萨连科不会离开他的祖国,这不啻要他的性命。而我的背叛,不仅会让南希受罪,我也将终生受到中情局的追杀。论起残忍,美国丝毫不逊于苏联。
我之前并不怕死,可现在怕了,因为我是为了眼前这个人而存在的,为了他,我不能死。这是我的抗争之路。
抱住他,我让呼吸绵长,尽管生命强壮而有力,在这两具年轻的身体里訇然作响,而希望却有衰退的迹象,精神似乎从长久的紧绷中回过头来,叹了口气,说自己累了。我们咀嚼着彼此的恐惧、忧心,深知也许应对客观现实并无绝对的完美方案,但此际的拥抱、呼吸和亲吻,只要沉溺,那便是永恒。
半月后,1956年的二月,在一个小雪天气,我们为南希办了一场小小的晚宴,庆祝她出院。据萨连科说,克格勃那边很大程度上知晓了南希的真实身份,毕竟亨利如此不加遮掩地探望她。但奇怪的是,无论是克格勃和格鲁乌都没有动作,只有萨连科遭了几句埋怨,说为什么通过我没能早点把南希挖出来。
“她可以扮演和阿尔弗雷德一样的角色。”萨连科抱歉地对他的长官说,“如果现在我们不方便对她动手的话。”
其中一定有什么交易存在,但萨连科还不够知情权。长官只是要求萨连科看好我们,争取在我们身上谋求到“最大利益”。
萨连科当然老老实实跟我坦白了一切,但我却隐瞒了我进史塔西的局子是亨利为了试探他。这种过去了的伤害,再次提起只会让他难受。
那天琴声歇业,薇罗奇卡早早地就乘坐米嘉的车来到了琴声,她说要做几道正宗的彼得堡菜,弗兰克在一旁饶有兴趣,两人从午后就开始在厨房里忙活。而米嘉,站在院子里,沉默地伫立着,仿佛还没能摆脱曾经的失意。
“和埃里克有交集的那位,就是在中情局里能力也是排得上名号的,如果有他的教授,你打不过埃里克很正常。”我走过去安慰他,“况且,你没想下杀手,是吗?”
“他虽然性格沉闷了点,但还是很讨人喜欢的。”米嘉说,“再加上,那天我的确没想到会是他,我承认有一刻我慌了神。”
米嘉转身看我,问:“还没有他的消息?”
“估计他知道我在找他,藏得很好,我也不愿意弄出很大的阵仗,你明白,我不想让你的长官受累。”
“但愿如此,莱利先生。”
“好久没人这么称呼我了。”我弯起眼睛笑,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拍了拍,米嘉略腼腆地挤出笑容。
“过来帮我搬桌子吧,我想把餐厅中央清空,晚上我们可以跳会舞。”
“汉娜也在吗?”米嘉边走边问,我想起了被萨连科做过完整背调且签署了保密协议的那两位新来的小姐,汉娜与劳拉,挑了挑眉,坏笑着说:“当然。”
当我的挚爱领着我的另一位挚爱在夜晚到来时,风铃摇晃出我此生最美好的夜晚的铃声,轻盈悠远,不似在人间。萨连科——我的罗曼,短促的金发、硬挺的眉眼和高大的身躯,在我心中就是赫拉克勒斯都会相形见绌,而我的“母亲”,我的缪斯——南希,挽着罗曼的胳膊,穿着安茹羊毛针织长裙和巴洛克雕花式样的羊皮高跟鞋,随他一同进入了琴声,进入了我的领域,我的心里。
满满当当地,我确信我活在这个世界上,以爱人、孩子、朋友的身份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走过去拥抱了他们,南希吻了吻我的面颊,抓住萨连科的手,就像婚礼父亲将女儿交托于丈夫的手一样,将萨连科的手放在了我的手心。我不禁笑了,自然而然吻上了我脸红的爱人。
“呀!”身后两只小云雀羞得红了脸。
“你们才知道吗?”我听见米嘉在后面夸张的声音,“要保密,别忘了你们签署的保密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