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老师大笑:“我也想去游乐场,我小时候可喜欢游乐场的旋转木马了。”她往讲台边走了两步,“总觉得不应该那么早和你们讲这些……”
“切……”这一句引发嘘声一片。
又一初中生插话:“老师我早都有男朋友了!”
“我也是!”一妹子道,“我都分过两次手了。”
“妈的,我觉醒前,就是我闺蜜那个贱人把我男朋友给抢了。”女孩子们颇多共同话题,连婴儿肥未脱的小男生也炫耀起了自己的“被告白史”。
苏红正汗颜于这群小朋友的早熟,只听尚老师道:“哈哈哈,你们可比我厉害多了。我觉醒前,还以为自己一辈子都要嫁不出去了。”
“然后呢?”被拉回了注意力的小向导们好奇地问。
“听过我这课的同学们都知道,”尚老师道,“我小时候险些遭遇一个陌生男人的性侵犯,就是那种,骗你到没人角落说是要给你看个好玩东西的老套把戏。说起来特别蠢,不过也真的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自那之后,对男人的不信任就刻在了我的骨子里……”她看向远方,像想起了什么,笑容渐淡,“无法与任何一个男性独处,除了我的父亲。只要有任何一个异性向我释放出一点类似男女之情的好感讯号,我的心中就会警铃大作,继而不自觉地与他们疏远。日常生活,尽量避免与男的肢体接触,意外发生,心理上会不适很久。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我真的无法控制,然后这就导致了一点……我无法与任何人建立起婚姻家庭所需要的亲密关系。”她说着顿了顿,看向台下,“我这样说,你们懂吗?”
“嗯、嗯!”小向导们纷纷点头,追问,“然后呢?”
“然后……”尚老师道,又笑了,“我就遇到了我的哨兵。”
同学们不依:“老师,过程、细节!不可以敷衍了事。”
尚老师道:“也没什么可说的,王丽莹他们听了都两三遍了,估计耳朵都要起茧了……”
王丽莹马上道:“老师我早忘了!”其它挂科重修的向导们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纷纷捧场。
尚老师被闹得没法:“真没什么……就是我过了初级考的某一天,辅导员突然来找我,说‘和谐’主机给我找到了一个跟我共鸣度还算比较高的单身哨兵,问我要不要跟他组队搭档做个任务试一试……”
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了。
“其实觉醒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也还是挺绝望的。想想我觉醒前还能凭本事单身,觉醒后就只能等国家分配了,尤其因为童年那点破事儿,我一直都觉得……男人这种生物,真的太恶心了。你们别笑,别笑,”尚老师制止了几个向导小男生的起哄,“等你们以后出塔了,回过头再看这段时间,也会觉得现在各种消极抵抗初级考,老是挂科重修的行为也是挺中二的。……言归正传,先生那会儿是这边分区的消防员,就是电视上你们看到的,成天救火抱着灭火器扛着水管的。”
“我第一次出塔和他搭档的任务,就是去东城的一个小区协助救火。”尚老师像是慢慢陷入了回忆里,“施工队操作不当,燃气引爆楼层坍塌,我们到的时候整栋楼都在冒烟,大部分人都跟着消防队的指挥往外走,但还有一些人,被火困在了里面。一二楼已经完全塌了,墙也被烧的基本不成样子了,队长通过设备判定一二楼已无生命迹象,我们当时就要搭梯子往三四楼去,我先生就说,‘不行,我听见里面还有呼吸。’”
她说着解释了一句:“嗯,他当时觉醒的是听觉和触觉,二级,所以听力比单听觉系的哨兵要强。”接着自嘲一笑,“而我呢,我当时第一次出任务,消防训练都临时抱的佛脚,就遇到那么大火,你们能想象那火势有多大吗?”尚老师比了个手势,“就跟浪一样,我只要再往前一步,飘空中的头发丝儿都能焦了。而且我就是个菜鸟向导,既不想嫁人,也不想去死,我又不是什么圣母。我先生估计也没指望我,就叫我留在车上等他……”
这会儿连早被剧透过的王丽莹等人都听得入迷了,何况其它学生。
“可是,只要过了中级考的向导都知道,哨兵的感官精神力最怕的几样东西里面,头一样就是高温。尤其在火灾现场,动不动就三五百高温,哨兵那点感官精神力,如果没有向导从旁协助,好一点就是神游,坏一点就会像一滴水珠滴在炭火烧红的炉子上,一下就蒸发了。”尚老师道,“他这是找死。”
有小朋友没忍住,催了一句:“然后呢?”被旁边的同学瞪了一眼。
尚老师道:“然后我就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也不知道我那时脑子里装了什么,大概是一桶浆糊吧?”她的比喻令同学们发出了笑声,“总之他负责专心找人,我就给他搭辅助屏障,顺便提示,让他能避开太高温的地方,我到现在还记得,进去前我的一头黑长直,出来后就变成了泡面卷,还是炸开的那种!”同学们笑得更大声了。
“好在还真被他找到了人,最里面的一间卧室,靠窗的墙角处,妈妈抱着孩子,背对着我们,被烧焦了一半,”尚老师道,“先生听到的呼吸声就是她的孩子发出的,两三岁的小朋友,那时也已经陷入了昏迷。……那个妈妈大概着火的时候想抱着孩子跳窗逃生,可惜被防盗网挡住了,就用自己的身体做了孩子最后一道护墙。”
笑声消失了,苏红注意到有几个小向导眼里泛起了泪光。
“幸运的是,那个防盗网在我们进来后已经被火烧的很脆了,先生用锤子一砸就砸开了,我们就把孩子先递了出去了,让队友接住送去治疗。倒霉的是,二楼的阳台垮下来,把窗子压变形了,所以砸开的防盗网只够那个小朋友过去。”尚老师道,“于是先生打算带我另外找路……但哪有什么另外的路呵,整个屋子就一个出入口,我们才跑出房间,头上的房梁就掉了下来,先生一下就趴在了我身上。嗯,他替我挡住了。”
尚老师顿了顿:“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幸亏火势很快被压制,消防队将我们从废墟里扒了出去。先生的后背大面积烧伤,重三度,得植皮手术,在床上趴了一个多月,我问他,会不会后悔,如果我选择拒绝和他继续组队。他说,如果没有保护好我,才会后悔。他说,很抱歉连累了我。”
即使再一次说起这段过往,尚老师不觉间依旧哽咽了:“……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像这样的人。他和我所见过的其他男人,都不一样。在我人生最绝望的时候,我遇到了我的哨兵。然后当我们发生了共鸣,缔造了链接,我才真正明白,原来他的内心,就是我一直向往而未能去成的圣地。”她说着破涕为笑,“最最奇妙的是,他也会为我身上的每一处惊叹,不管是优点或者我曾多次为人诟病的缺点,在他的眼中统统构成了我的独特,他就像惊叹造物的奇迹一样喜爱着我的这些毛病。”尚老师用手拭了拭眼泪,“抱歉,失态了。”
王丽莹率先鼓起了掌:“老师讲得很好!”
由她带着,教室里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
苏红右手握着圆珠笔,悬停在课本摊开那一页的上方,迟疑了两秒,也跟着虚虚地鼓了几下掌。
一阵难以言喻的感觉从她心头泛开。
作为一名常年驻守SG生化前沿的科研人员,这门课所涉及的生理学知识对苏红而言,无不是小儿科。就预习的前一天晚上,她已经从这课本里捉出了三四处尚未更新的内容错误。若有必要,她甚至可以用数学公式精准描述出面前这位老师所说的哨向共鸣时展示出的一切生化反应。
像是恰到好处地接上了苏红心里的困惑,尚老师待掌声稍歇,再次开口:“每一个人都是一座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