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六岁时没挺过觉醒热,死了。”叶昕云淡淡地道,像在叙述别人的事情,“可在梦中,我却一次也没见过他……准确地说,梦中的我,从未怀过孕。”
赵明轩尚未将她说的“怀孕”与“机会”联系至一处:“……您的意思是?”
“三十六岁那年,我博士毕业回国,因此前将组织交代的一桩任务完成得较为出色,所以获得了一个机会。”叶昕云不再卖关子,直接说了,“到西南塔去,接手一处边疆哨所。”
她一说西南塔,肖少华便马上联想到了正在那边卫生队工作的叶兰。
“就算是女性哨兵,边疆哨所依旧是一个不甚友好的地方,”叶昕云道,“不过当时的我并未考虑到这些,而是由衷地感激组织对我的信任与鼓励,也是同一年,临行前的体检中,我被检查出了身孕。我怀孕了。”
叶昕云用微微讽刺的语调说出了那一句,“这是一个双喜临门的笑话。我想我应该感到高兴,因为我的向导欣喜若狂。”
听得肖少华心中一紧。
“你们都知道高阶哨向的生育率有多低,尤其是像我这样的二级……女哨兵,”叶昕云笑道,勾勒的皱纹仿佛沾染了那时的喜悦,“已经连续两次试管都失败了,我的亲人,包括我的向导都已经对此不抱期望,谁能想到,我竟然还能自然受孕一跃成了一名高龄产妇。”
“是啊,我已经三十六了,妥妥儿的高龄,”喜悦过后,叶昕云的声音便低了下去,“在来之不易的新生命面前,一切都要让路,外出任务必须停了,日常活动不得超过四小时,黄体|酮、叶酸却不可少……所以十五个月后,我入职SG学院,成了人文系的一名讲师,西南之行……从我的过去,早就如烟般飘散了。”
接着她抬眼,又恢复成了他们熟悉的学者模样:“好了,我的梦讲完了。如果没有……”
“不,”赵明轩冷酷地打断了她,阻止了肖少华的出声,“您还没有讲完,您在梦中到底看到了什么令你如此害怕?”
“……”叶昕云的眼神一瞬暗了,她深深地望着这位年轻的黑暗哨兵,字句像从牙关挤出来,“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我曾以为我是。但直到那个梦中,我才发现……其实我曾,深深地,憎恨着我的孩子。因为梦中的我,是多么、多么地庆幸,我从未怀孕过!如果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答案。”
话落,犹若一颗心脏在他们眼前被划破了,丑陋得鲜血淋漓。
“够了,赵明轩!”
肖少华喝住了哨兵企图的继续追问,是只有真正发怒时才会唤出的全名音调。赵明轩读懂了他的眼神:每一个人都应有权保有自己的秘密。
这是梦醒后肖少华第一次冲他发这么大火,即使一醒来就遭遇不顾场合的强吻,也没有这般动真格的生气,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哨兵头上,也浇熄了他胸腔中因着叶昕云话语再次燃起的焦躁。
只是梦。
黑哨提醒自己道。
尽管直觉告诉赵明轩,她还隐瞒了某些更重要的……为此不惜自揭伤疤。
他退了一步,示意自己的退让。
肖少华一把反握,抓住了他的手,向叶昕云走了一步:“叶老师,我们很抱歉。”
叶昕云没有接下这一句,在对上赵明轩洞若观火的目光时,她的视线一触即收。
叶昕云走回一七八|九所在的圆桌前,看向他:“请问我可以开始了吗?”
那位红衣男子含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叶昕云便将指尖贴在了香头上,一秒后,她松开手指,那香便徐徐燃起。
氤氲烟气中,叶昕云面无表情地问出了她的第一个问题:“思网究竟是什么?”
也是他们在笔记本空白处,备注的第一句话。
紧接着,肖少华与赵明轩便看到她身体一震,闭上眼,整个人僵住了。叶昕云这么直挺挺站着,大约过了十来分钟,方再次睁开眼,眼神复杂,喃喃道:“……我明白了。”
其余获选者,谁也不知道这十分钟她看到了什么,或听到了什么,这是他们出发前设想过的糟糕情况之一各自的问题,回答仅对各自开放。
“您明白了什么?”肖少华旋即问。
叶昕云便知道他们并未得见她所感知的一切,努力组织起尽可能的词汇:“难以言喻……我不知该如何向你们解释……他们的生命形式,像一种……庞大意识的集合或汇聚,不、不对,我只能说,当你身在其中,你以为那是你,实际上,那并不仅仅是你。”
肖少华当机立断,上前一步点燃了他的香:“计划改变,接下来我们只问第三五七八题,叶老师,我将与你共享你的第二问,而赵明轩与我将一起共享你的第三问。”
赵明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