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和精神体都有点忐忑地等着肖少华反应。
“说的挺好。”肖少华表扬道,令赵明轩登时松了口气,顺手把精神体往图景一扔,“可你知道……在我看来,思网像什么么?”
他边走边说,径自接了下去:“自得回宣琰的记忆后,我便一直在思考,思网究竟是什么。
“对宣琰而言,思网是他的所在,思网中大大小小的意识体,每一个都是他的眷属。他们全身心地信任他、依赖他,服从他的指令,是他不得不担起的责任。
“可在我看来,思网就像一个大型的计算机集群,且核心指令只有一条,名为‘生存’。”
这是肖少华在他面前,第一次主动提起了宣琰,而且是以如此平静的语气,赵明轩惊讶了几秒收住,静静地听了下去。
“为了更好地执行‘生存’这个任务,思网将抽调了大量能源,投入了一次又一次的对照实验。以整个世界所有生灵的命运作为观测对象,复刻现状的为对照组,加入变量的为实验组。
“该实验的指标也只有一个思网种群在宇宙尺度下的存活时长。长,则胜出。”
对照实验
赵明轩知道这个,肖少华他们做生化科研常用的一种方法。他是这么理解的:
为了找出哪个药剂药效更好,一模一样身体条件的生病小白鼠会被分为两组,对照组啥药剂也不给,实验组分到药剂,过个十天半个月看看,实验组的小白鼠有没有比对照组的少死几只。
然后药剂呢,一般有多个版本,小白鼠们就会被分到对应的实验组1、实验组2、实验组3、实验组4……以此类推中。
然后呢,要是到了临床的阶段,把小白鼠换成了人,对照组可能就给个安慰剂,就是单纯的水啊或者没啥用的药剂,也或者给个市面上已有的药。
然后呢,要是研究人员和受试人员都不知道自己在搞的是哪组,这个就被称为双盲实验。
肖少华早年参与的哨兵素是这么做的,后来的催化剂-和清宁是这么做的,然后他们近期的SGDA拟合物也是这么做的……嗯,不对?赵明轩想到什么,问了:
“可是,种群的命运毕竟和药效不同,如果这样,对照组和实验组都不是一拨人,那还能被称为对照实验吗?然后,要是某个关键的大人物在实验组里挂了,那岂不是……整个实验都玩完?”
肖少华答:“用梦境。”
赵明轩一下便想到了他与宣琰的那场梦:“你是说……”
肖少华点了点头:“你可以简单理解为,思网的人们,白天使用精神力劳作、生产,到了晚上休息,大量的闲置精神力就被用于创建对照实验,模拟幻境。
“每一个人,每一天都会做梦,梦中的自己又有无数的身份。有时是科研人员,有时是服刑人员,有时是监察员,有时是刺客……
“每一个觉醒的向导,在通往高阶的道路上,都要学会聆听他人的心声。其中的佼佼者,或有幸当选为主导,即这台超级计算机的中央处理器。
“宣琰,原为早夭命格,侥幸得上任守钥者青睐,以命换命存活。升任主导后,得知思网距离下一次灭绝危机仅剩八百年,便对此展开全力谋划,甚至不惜将周遭所有、包括自己,计算在内。
“宣琰作为主导的每一刻,无不在接收来自他人的数以亿计的心声。同时,从中一一分辨、提炼出有效信息,将之串联、整合,进行推演,再开启新的实验组,使用新的变量,直到目的达成。”
说话时,他们走到了一个岔路口,一边有路灯,一边没有路灯。
有灯的,前往山顶;没灯的,通向景区。
肖少华驻足于此,问赵明轩:
“小二,你还记得那道伦理学的‘电车难题’么?”
赵明轩想了想:“是说一个电车驾驶员,路过一个岔路口时,前面的轨道躺了五个人,另一条轨道躺了一个人,问要不要变道到只有一个人的轨道?”
“对,”肖少华迈步走向有路灯的那条道,答,“人们对此的争议往往是‘舍一救五’或‘弃五存一’,‘同样都是宝贵的生命,凭什么五条命就比一条命更重要’。
“而在思网中,主导会为此创建多个实验组,观测不同选择后的命运走向,哪个选择对思网种群的延续更有利,便选择哪个。于是,此题便不会有任何的争议。”
赵明轩发出了疑问:“那……被舍弃的思网人,对此不会有任何的怨恨么?”
“嗯……”肖少华抬手抵下颌,是他在思考时的一个习惯动作,“抱歉。”他放下手道,“方才是我用词不当,思网中,其实没有‘人’的概念。大家都是计算机的元件。主导的责任之一是令所有元件的牺牲利益最大化,这一点亦是默认的共识。”
“其次,”他看向他说,“正如人类在梦醒后,不会记得梦境的大部分内容,也不会把梦当真。思网基因以人类为载体,自然也延续了这一属性梦醒了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