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9 章 消失的瓷器(十四)

但现在他被救下,脑海中便不断回荡着濒死一刻的窒息和痛苦,又生不出勇气求死了。

见孙远有所意动,秦猛又加了把火,“我家大人之所以叫我来,就是看重你忠心二字,有意与你一条生路,实不相瞒,如今不光你,牛家上下只怕早就乱作一团,你若现在配合,说不得还能抢个首功,再有我家大人从中说和,保不齐就能给后代留条生路……”

孙远乃是重要从犯之一,正如他所言,招不招,都是死路一条。

但若戴罪立功,或许家人就有一线生机!

“当真?!”

没人不想留后,哪怕死了,好歹逢年过节还能有人上柱香不是?

孙远一听,木讷的双眼内都多了几分光亮。

秦猛笑道:“这还有假?”

确实不假。

前后不过短短数日,牛家上下已然人心浮动,乱成一锅粥。

牛满舱大怒,“他到底想要干什么?简直欺人太甚!”

怎么还有这样不要脸的招数!

牛家老宅乃至各处产业都被围了,巡抚衙门的人还整日上街敲锣打鼓,煽动人心,叫他们做甚“揭发检举”,简直荒唐!

如今牛满舱看阖家百千下人都觉得可疑,怀疑他们是否生出二心。

牛满舱的长随见势不妙,慌忙跪下磕头,“老爷明鉴,小的一家老小对老爷您可都是忠心耿耿啊!”

众人听了,也纷纷磕头,喊甚么“生是牛家人,死是牛家鬼”。

牛满舱听了,非但没觉得欣慰,反而越加暴躁。

有理不在声高,若你们心中无鬼,何需惊慌?

然当下正值风雨飘摇之际,牛满舱有火却不好明着发,只得强压下不满,将心腹收拢,好言安慰;至于下头的人,则恩威并施,威逼利诱,不

许他们出去。

后头众仆从散了,各怀鬼胎。

牛家纵横多年,被逼到这个份儿上还是头一遭,不少机灵的下人便觉不好,私下里难免同家人商议后路。

“今儿我在墙根儿下洒扫,听外头衙役敲锣打鼓,说什么只要揭发有功,钦差大人会力保,不仅性命无碍,还能返还卖身契,复为良籍……”一个粗使婆子小声对男人道。

“当真?!”男人一听,果然来了精神。

屋里只点了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随着他们的动作剧烈晃动起来,映得墙壁上的影子左摇右摆,像极了伺机而动的兽。

“那可是钦差大人发话,还能有假?”那婆子梗着脖子道,又扯扯男人的衣袖,低声谋划,“咱们这辈子倒也罢了,怎么活不是活?可孩子还小啊,家生奴才,一辈子都是奴才……好歹放出去当个良人,日后且不说有那福分读书识字,就是正经讨个好人家的媳妇、嫁个正经男人做当家娘子,过点安稳日子,也强过给人当奴才,朝打夕骂呀……”

但凡有得选,谁不想堂堂正正当个人?

他男人听了,再看看墙角蜷缩着睡觉的小儿女,缓缓点头,“是这个理儿……”

类似的对话还发生在其他地方,于是接下来几天,牛家内外的气氛就更诡异了。

牛家上下看管更严,仆从们每每见了,也怕隔墙有耳,必要表忠心,嚷嚷什么牛家人、牛家鬼的。

结果转头就在街头的巡抚衙门、湖州地方衙门碰上了,不由十分尴尬。

“哎呀,你也散步?”

“啊,对对对,是散步,散步……”

“那,那您先散着?”

“不不不,一起,一起,来都来了……”

这种事最怕没人带头,但凡开了头,防得住一个,防得住千千万万个吗?

于是八月开始,浙江巡抚衙门、湖州衙门便收到各处检举,各样诉状、揭发如雪片般飞来!

其中不乏痛陈牛家父子横行霸道、兼并良田、勾结官府打压谋害同行等要命的罪行。

多,太多了,真的太多了,多到苗瑞根本看不完。

他放声大笑,命手下文官班子连夜汇总,将最要命的都放在前面编撰成册,一份加急送往京师,另一份则送给秦放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