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虞妗妗到达齐盛的私人病房时,已经四点多。
入秋之后白天不像前段时日那么冗长,她才勘查了一段时间,天际的太阳便开始下落,余晖如血。
顾荇桦瞧着猫眼少女像变魔术一样,凭空抽出许多东西——其实这些都是隐身的芜情腹中的香火车里准备好的道具,一点点摆满在儿子的病床旁;
看着这架势,她心里的期待感免不了增多。
“虞大师,您有方法吗?”
虞妗妗随意坐在地上曲起一条腿,闻言侧目道:“不一定,我还没找到解决思路,先从最基础的召唤阵试试,你不用等在这里可以回去了。”
“我该查的事情查完,自己会离开。”
一个人遭遇离奇事件,其实无非就那么几点。
要么有仇家报复,要么是惹上情债,或者无意间惹到了什么术士和小鬼,再或者风水出了问题……后两者都有迹可寻,人祸反而最难辩。
在没有任何线索头绪的情况下,逐一排查总能找到最后的真相。
只可惜齐盛的情况被耽搁得太迟了,满打满算他只有三天的时间等待真相到来,哪怕是虞妗妗也觉得,三天时间太短了。
若是最开始就找上她,说不定能改写结果。
她慢吞吞在地上布置好召唤阵,左边一个右边一个,两厢差距极大,分别是中式的飘逸符文与八角阵,以及偏西方的六芒星魔导阵。
几下收了符笔,她回眸看向身后:“不走吗?待会儿l我要召唤一些东西,可能会吓到你。”
顾荇桦摇摇头道:“没事虞大师,我也想看看,而且……”
还有什么是比自己的孩子暴毙更可怕的事情?
听她坚持,虞妗妗没多劝,继续沉浸到召唤之中。
她先是起手请六合八方神明,感应着脚下的土地,不多时淡淡的荧光在阵中闪烁,一个衣着古朴、个头不高的老者虚影出现在了阵中。
对方笑眯眯拱手,冲虞妗妗的方向礼节性一揖:“虞大人。”
虞妗妗没有起身态度却带了敬意,回了一礼道:“不敢当,您知道我?”
“虞大人之名已经传遍了南城地界,我作为当地城隍,自然听说了一二。”
一方土地养一方人,一个地区有一个城隍;
这类掌管地方土地、人文、风调雨顺的地府仙等级很低,往往实力也不强。
所以眼前这位倒不是谦虚,祂是清楚真比起能力,自己大概率不如眼前的大妖怪,故而态度很好。
但身为地府仙,祂有神格有骄傲,倒也不必故意讨好虞妗妗,所说都是实话。
作为和人类最接近的‘地仙’,城隍可以随意在自己管辖的地界活动,自然也知晓南城内、玄学圈子里流传的猫妖之名。
“敢问您是哪方城隍?”虞妗妗问。
老者抚着胡须:“南城西区,皆在我管辖之地。”
西区(),
‘’?,
询问道:
“不知城隍大人近半个月来,有没有在西区发现什么异常之事或者人?这病床上少年人的魂魄在十天前离奇失踪,应当是被人勾走遁藏了。”
房间里唯一醒着的人类顾荇桦自打亲眼看到,那阵法里出现个老头的影子,便猛然捂住了嘴,眼中的惊讶怎么都掩不住。
城隍?
虞大师这是召唤出了神仙?!
听到虞妗妗帮忙询问儿l子的事情,她赶忙屏息认真听,怕错过什么信息。
“哦?”
城隍拂袖,踩着四方步到齐盛病床前,仔细查看后也是又惊又疑,郑重说道:
“我还真没什么印象,西区如果有任何异变,都瞒不过我的手眼,所以……”
三界六道有着独立的生态环境,其余两界很多时候是不能随意插手人间事的。
就算人间有浩劫将至、征战屠戮,最多只能给予一点帮助提醒。
而一区城隍也是如此,区地和祂息息相关,每一个出入的人、在管辖地区内建立起的建筑,甚至一只飞在区域里的苍蝇,都能被祂感应到。
既然祂愿意应召而来就是乐意提供帮助,说没有发现,恐怕不是脱词而是真话。
虞妗妗心下一沉,还礼感谢:“好我明白了,如果之后有什么新发现,还劳烦城隍大人告知我。”
“好说好说。”
说完老者的影子便消失在病房中。
是虞妗妗用‘送神令’把城隍送走了。
她没有停顿,转手另外起势,将手掌贴合在地面六芒星魔导阵之上。
脑海中还有之前看过的魔使召唤的印象,她凭借着记忆吐出一串古怪拗口的词咒,从生涩滞懈到愈发流畅。
重复到第三遍的时候,病房里已经开了的白炽灯忽然‘滋滋啦啦’得不停闪烁,其中一个灯管‘砰’得炸开,把顾荇桦吓了一跳。
一股股漆黑的浓烟旋转着从开了个黑洞的地面往上升,凝聚为一个鹿头鹿眼羊蹄,人身肌肉雄壮、浑身打满了钉子的恶魔。
恶魔刚想发出深沉的桀桀笑声,去恐吓引诱召唤自己的人类,交出灵魂,一抬头和一双似笑非笑的猫眼对上,登时倒退吓得不轻。
它扭头就想往魔导阵里钻,被虞妗妗一把拦住:
“请你过来,你走什么?不乐意?”
瞧瞧地上崩裂的灯管玻璃渣,她又哼道:“动静还挺大哈。”
恶魔笑容讪讪,庞大精壮的身体难免有些瑟缩,它还记得之前被扼住命门的压迫感:
“没有没有,这不是没想到召唤之人是你……”
它外突的漆黑鹿眼注意到了病房里目光惊恐的女人,情绪兴奋:
“撒旦至上,你的灵魂、哦……美丽的女士,你的灵魂纯洁如同水晶!你想要数不尽的财富、永驻的青春吗
”
“?[”
恶魔很失望,恋恋不舍盯了顾荇桦好几眼,到底不敢对虞妗妗护着的人起什么心思,收回眼神态度变好:
“我先说好,自然交换的灵魂是属于我的,哪怕是路西法来了……”
虞妗妗不耐止住,示意它去看病床上的齐盛。
恶魔凑近之后嗅嗅:“嗯……这个孩子的灵魂被收走了,他快要完蛋了。”
“说点有用的。”虞妗妗问:“你能感应到他的灵魂么?”
“不能。”在顾荇桦惊恐的目光下,鹿头人身的魔鬼几近贴到了齐盛的脸上,仔仔细细闻了半天后道:“你怀疑他的灵魂是被魔鬼带走了?”
“有这个可能么?”
“不不,不会的,我没有在他身上感受到被其他魔鬼打了烙印的气息,除非带走他的是贪婪者玛门这种级别的魔王,它们确实有自己独立的魔之地领域,可这不可能……”
从对方含糊不清的解释中,虞妗妗大致了解了西方的地狱体系。
它所在的国度也有神系,好人死后会上天堂,坏人死后便下地狱,其中地狱有九层,形似一个上宽下窄的巨大漏斗。
亡魂穿过地狱之门后和华夏的地府有异曲同工之处,都要横跨一条川流不息的大河;
只不过地府过的是忘川河,走的是河上的奈何桥黄泉路,地狱的亡魂则要登上一条名为‘卡戎’的船渡河。
地狱第一层为‘灵薄狱’,关押的是宗教信仰有悖者。
从第二层开始到第九层才是惩戒恶人的区域,从上到下分别为淫/欲、暴食者、贪婪、暴怒,异端、施暴、欺骗、背叛。
每一层地狱都有相对应的魔王掌控,西方神话中的‘七宗罪’,便是地狱魔王的化身。
虞妗妗召唤出来的魔鬼,甚至只是这些地狱之主的部下72魔神之一的、其中一位的从属。
它口中的‘玛门’便是掌管第五层地狱的魔王,仅次于恶魔之王撒旦。
只有这种地狱之主,才有神不知鬼不觉掠夺活人的灵魂、并让其永无天日的能力。
听懂它的言下之意,虞妗妗心中叹息。
尽管中西方的神话体系截然不同,神魔形成的时间也不同,不能放在一起比较;
但某种程度上,掌控每层地狱的魔王的职称可以类比为华夏地府的十殿阎王。
这种坐镇地狱的大魔,想想也不可能贸然闯入异国,对一个平平无奇的华夏少年出手吧?
就算真要出手,虞妗妗也不相信人间地府不会震动;
华夏界内都不会容忍一个危险至极的魔物,出没在华国境内的。
所以齐盛的魂魄流落他乡的猜测,基本可以排除。
不过使魔的话也给了虞妗妗新思路——首先齐盛的灵魂一定还在境内;
()其次还存在于独立的领域中,这种小世界一样的领域一般不会在人流密集的城镇里,难保会有人误入其中,大概率在郊区或者偏远城镇甚至荒无人烟之处。
最后掠走他魂魄的不是邪魔,因为他身上残存的气息很干净。
要么是正道中人,要么有可能是从自然元素——比如山水丛林中诞生的精怪。
至此她挥挥手,示意被召唤出来的使魔可以走了。
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魔鬼心里有些不爽,伸头就要钻入地面上六芒星魔导阵打开的黑洞,却再度被拦了下来。
它还以为是自己的表情暴露了不满,心头一颤。
却不想那压榨它的华国女人冷冷说:“还有,你要和谁契约的确不关我的事,但下次被再撞到我手里。”
魔鬼敢怒不敢言,匆忙点点头消失在魔导阵里。
虞妗妗抬眸看了看病房外的天色,发现已至夜晚,便起身准备离开。
“病房里没什么线索,再呆着也没用,回去吧。”
“好的虞大师。”顾荇桦邀请她去齐家落脚,她也没有拒绝。
因为她还要去看看齐家的风水,以及齐盛的房间有无异常之处。
到达齐家时,偌大的别墅群排灯亮着。
顾荇桦先一步走进家门,看到客厅里的中年男子神情有些惊讶:“你在家里?不是说今天公司有会议要忙?”
中年男人约莫四十多岁,上半身只有衬衫下半身西裤,个头不算很高挑但保养得十分不错,正坐在沙发上看资料喝茶,听到动静连忙起身迎了过来。
“家里来了客人,还是为小盛来的,我怎么能不出面?公司那边我都安排好了。”
一边说他一边端详了下虞妗妗,伸出手道:“师父你好,我是齐家明,齐盛的父亲。”
两厢浅浅握手,虞妗妗也大致扫视了一下齐家明的面相。
这位就是砸下重金找人救儿l子委托人本人了。
不怪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入世半年多,她看多了兄弟相争、亲人相残这类的事情,深深知道人类是一种内心世界极其复杂的生物。
对待亲人友人爱人他们的情感丰富真实,却也并不意味面临危险和利益冲突时,不会互相下手。
故而她在端详齐家明的面相,来粗略辨析这个人的大致经历和性格;
有没有可能是父弑子。
从对方的面相上,她没看出太大问题。
至少这对夫妻之间的气场、以及‘天仓’‘奸门’位含括的夫妻宫相,都能瞧出两人关系和谐,是真心相爱。
齐家明摸着妻子冰凉的手,语气有些歉疚:“这种时候还不能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陪着小盛,我真不是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
顾荇桦勉强笑笑:“说什么呢,你也不能一直把公司丢到一边,对了,虞大师有话要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