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这里真的好安静啊。”雄父偶尔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安静并不懂, 他还年幼,在雄父描述一个春暖花开的世界时,会扒开雄父的长发,挑出白白的几根,和雄父说,“雄父。白了。”
“白了就拔掉吧。”雄父自己拔掉白发,缠绕在指尖,“等暴风雪过去,雄父让他们带我们安静去看雪。”
“真的吗?”
“真的。但是安静只能在雪地车里看雪。”雄父刮刮他的鼻子,笑道:“安静生病了。不能再受冻了,知道吗?”
每隔一段时间,安静便会被打发去看雪。最开始他还有些兴奋感,但随着时间推移,基地外的雪景毫无变化。漫漫的山和漫漫的冰原,一切荒凉而单调的景色让幼崽提不起兴趣。
他提前回到雄父身边,在门外看见一堆不属于雄虫的衣服。
“雄父。”
他很害怕。站在门口看见微笑的寄生体时,听到门内雄父的哭声和喘气声时,巨大的茫然和恐惧涌上心头。
他一点都不喜欢下雪。
但这颗星球终年寒酷,除了雪什么都没有。
“没关系的。”看门的寄生体蹲下来摸摸他的头,笑道:“你长大以后,也要做这种事情。”他为幼崽推开门,牵着他的手,走到床边,抱着他坐在床上,在雄虫的呵斥和祈求声中,握住小安静的手,按压在成年人滚烫的躯体上。
他说,“是不是滑溜溜的?你雄父很厉害呀,安静。”
第二天,安静发了高烧。
他无法理解自己乖乖待在雪地车里为什么会受冻,他也无法理解雄父为什么光着身体冲上去殴打那个看门人。他尚且年幼的时候并不懂这么多,他只知道日后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家伙。
听外人说,他死了。
“死了?”
雄父冷漠道:“就是消失了。”
“消失?”
“他再也不会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原来,这就是死亡。
小安静开始抗拒陌生人的拥抱,他不太乐意靠近那些看望自己的雌虫,除了对方给他糖果和药。因为那场早归,他开始依恋雄父,不愿意和年龄相近的雌虫幼崽们戏耍,每日不是咳嗽、发烧,便是赖在雄父身边昏睡。
他问,“我也要做他说的事情吗?要和大人们脱光光睡觉吗?”
“不。你还是个孩子。你绝对不可以做这种事情。”雄父谈起这个倍感严肃。他开始偷偷教自己的孩子识字,偷偷和他描述很多这个星球上没有的东西。他说,雄父不是这里的雄虫,雄父总有一天要离开这里。
“离开?”
离开是什么?是出去看雪吗?如果是看雪,小安静就不去了。
“对,我们离开。雄父会带着安静做航空器。我们会去太空里。我们会回家……回家之后……回家。”
他说了很多,小安静都听不懂。有时听到一半,体力不支地睡过去,中途醒来,雄父还是梦呓般的细语,时不时告知他很多关于花,关于草,关于春天,一个大家庭的事情。
对一个生活在冬天的孩子来说,这太遥远了。
把这些当做故事听,更符合一个孩子的认知。小安静更频繁地和雄父躺在床上,用手指一根一根梳着雄父的白发,一根一根拔掉。他小小的手越拔越多,直到有一天雄父鬓边花白。
似乎一夜之间,屋子里下了一场雪。
雄父白头了。
“雄父。好多白发呀。”
罕见地,雄父没有说话。他抱着自己唯一一个留下的孩子,胸腔剧烈的颤抖,咳嗽声仿若炸开一束束烟花,惨烈连绵。
他所有的语言都开始诉说一个小安静没有见过的童年。他说自己在树上摘果子,说他的哥哥和未婚夫在树下着急。他说自己不是有翅种,因而小时候雌父做了一双电动翅膀给他玩。他说自己不应该乱跑,说自己已经记不清楚雄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