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娘亲在他十岁时病故,父亲安王爷一直未再续弦,安王妃的位子虽空悬多年,但府里的中馈是交由父亲的两房侧妃轮流打理。

今日七夕乞巧,那两房侧妃与其余三房贵妾想必正忙在自个儿院落中摆弄花草饰物,搞些新奇玩意儿,试图引这座王府的大主子留步甚至留宿。

正因如此,弦月下的绮园显得格外清寂。

人工池边几盏石灯笼燃起小火苗,隐约照出园中小径,但傅靖战其实不需要照明,许是彼此默契心有灵犀,他仅在园中停顿了会儿,便举步朝那座叠石堆砌而成的假山走去。

已非稚子的身长,如今欲钻进假山里边,他需得低首弯腰才能进洞口。

里头的空间宽敞了些,但有好几处仍得留意以免撞疼脑袋。

熟门熟路的,他在最里边那处小石室寻到把自身包成一团黑的谢馥宇,後者的坐姿就如同当年躲来这儿哭泣的自己那样,双臂抱膝,一张脸埋在屈起拱高的膝头中。

一只绸面灯笼被弃在角落,烛火仍燃着,火光在堆叠有致的石头墙面上静静舞动。

傅靖战摸到他身边席地而坐,一掌轻覆在他後脑杓上,轻哑嗓声宛若叹息,「来了怎麽不去找我?这阵子欲见上一面难如登天,到底发生何事?你身体可有好些?是因为病着,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才阻你出来吗?你停了国子监的进学,是真有打算离开帝京到外头游历一番?」

他连番问着,显现出内心深藏的焦虑,然而等了好半响才得到回应。

谢馥宇并未抬头,闷闷的声音缓慢道:「长安,他们想把我送走,我祖父和祖母……他们不要我了,祖母成天长嘘短叹掉眼泪,哭得我都不敢面对她,祖父如今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事情发生短短一个月不到,他们已从谢家旁支的年轻子弟中挑出一名健壮男丁,准备过继到我亡父名下,将来要继承镇国公府的爵位和家业。」

傅靖战拧起眉峰,无法理解,「你一向是两位老人家的心头肉,国公爷与国公夫人怎可能不要你?你父亲谢琮将军当年率兵力战异邦海寇,驻守东海十年也守护了沿海百姓整整—年,镇国公此爵位虽非世袭罔替,然皇上许你谢家『两代公三代侯』的荣耀,镇国公府的将来仍须你这长房独苗来继承,怎可能从旁支拣选子弟?」

「可……如果我变得不再是嫡长独苗,该怎麽办?」

「你到底在说什麽?」傅靖战乾脆亲自动手抬起那颗失意垂丧的脑袋瓜,一看清谢馥宇的脸容,不禁暗暗吃惊。

一样是那张眉目如画、俊俏好看的容颜,但整张脸的轮廓线条似乎添上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柔感。

五官少了年轻儿郎嶙峋峥条的锐气,柔软得彷佛浸淫在春风柔水中,尤其此刻他眸眶微红,颊面亦泛轻红,竟惹得人心生怜爱。

傅靖战惊於自己内心的波动,粗喘一声连忙撤手。

「傅长安,你也吓着了是吗?」谢馥宇的声音听起来快哭了,但再哭又有什麽用?

深吸一 口气调息,他慢幽幽又道:「祖父祖母这段时候将我圈禁在潇洒阁,过些时日就会秘密把我送走,若是乖乖听从两位老人家的安排,我想往後日子还是可以过得很滋润,一辈子衣食无缺,一辈子有人伺候着但我不要:那不是我要的生活……」

他摇摇头,眸光微荡。「他们不要我,那我就走自个儿的路,走得远远的不再返回,如此不碍两老的眼,也算尽了最後那麽一点孝道吧?所以傅长安……今夜我是来跟你辞别的,能溜出镇国公府全赖奶娘帮忙打掩护,见到你、跟你说完话,我就要离开帝京了,长安……你、你要好好的,别让我挂怀担忧,我俩就此别过,後会无期。」道完,他拖着身子欲起,却被俊脸铁青的傅靖战猛地抓住一臂。

「回来!什麽後会无期?岂由得你这般任性……呃?」傅靖战先是被搞得一头雾水又怒气冲天,单臂一扯,把作势起身的人儿直接扯进怀里,他本能地抱住对方。

这一抱,什麽都不对劲儿了!

那具身子撞进自己的怀抱中,他俩可说从小到大打闹惯了,两具身躯的碰撞是何种感觉他再清楚不过。

但这一次极不对劲,太不对劲,竟是陌生的柔软和明显的挤压!

撞进他怀里的谢香香,腰际太过柔韧,胸脯又太过丰盈,他将对方毫无空隙地紧搅入怀,竟压得他的胸膛沉沉一时间喘不过气来。

「香香,你……」他蓦地将他推开,双掌仍牢牢抓着谢馥宇的肩头,上下梭巡的目光惊疑不定。

谢馥宇扯着唇好似欲笑,但没能笑出,复杂的神情惨淡得令人几难直视,「祖父生我的气,一直气不消,祖母对着我只会哭个不停,幸得有奶娘…是她把事情真相说予我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