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看去,棕色的药汤蒸蒸地冒着热气,荡漾地映着烛光。一抹弧度忽而浮上他的唇角,皇帝没有饮下,却忽而抬起眼睛,徐成不及收回视线,与他正正对上。
徐成忙垂下眼睛。
“朕记得你是淮西人,少时受韦氏余党株连,阖族之中独你一人得免。朕还记得,你是定康五年随的朕?”皇帝话语不疾不徐。
徐成微怔,答道:“正是。”
皇帝颔首,继续道:“那时朕还是太子,有八年了吧?”
徐成莞尔:“正是,有八年又三个月。”
皇帝目光渐深:“你们等得八年又三个月,却等不得多一刻么?”
徐成一惊,未等他抬头,已经被身后两名侍卫按下,反剪住双手。
“臣不明!”他惊恐地望向皇帝。
皇帝神色平静,看也不看他,却转向旁边同样满面惊诧的馥之,笑了笑:“夫人可是也不明?不若将那碗中之物查验一二。”
馥之疑惑地望着他,看看徐成,伸手将那药碗取过来。
药汤仍温热,馥之闻了闻,又将指头蘸一点入口。
心头忽而一阵。这方子是馥之多年所用,那味道早已烂熟。如今这汤药,除了她配入的药材,还多了一味,不甚明显,却藏着诡异,足以教馥之浑身血液凝起。
皇帝深吸口气,笑容冷下:“如今情势,朕本不欲动手,却是你们迫人太甚!”说罢,转向侍卫,淡淡道:“将徐成拘下,与偏殿药僮一并交与廷尉署。”
侍卫应下,就要将徐成拉走,才动手,却猛然闻得一阵磔磔的笑声,由低渐高。徐成抬起头来,由着侍卫拉扯,却看着皇帝,仰面摇头而笑:“可惜我终未报得大司马大将军之恩!何辜!何辜!”
馥之猛然惊住,听着那犹在大殿中回荡的声音,面色渐渐发白。
开朝以来,有大司马十数人,而得冠以大将军之号的大司马只有一人,就是顾昀的父亲顾迁。
她看向皇帝,他盯着殿外,神色依旧平静,嘴唇却紧紧抿起。
脑中轰轰地响。
许多自己曾经想不明白的事,如今一下连了起来。大长公主为何费尽气力将她送入宫中救皇帝,徐成为何处处相助……人人皆是棋子,下棋之人,精心地布下一条线,而线的两头,系着皇帝和顾昀。
皇帝转过头来,看着馥之,片刻,道:“甫辰握虎符,领了五十万大军前来,就在城外。”
馥之深吸口气,强自镇定地望着他的眼睛:“甫辰为人纯正,必无叛逆之事。”
皇帝苍白的唇角勾了勾,忽然从榻上坐起,望望外面,神色莫测。
“夫人可欲随朕前往一观?”他低低道,说罢,忽然扯住她的手臂,朝殿外大步走去。
馥之踉跄几步,顾不得臂上的疼痛,向皇帝急急道:“陛下与他少年结谊,许多年来,可曾见他有异?陛下当信他!”
未出殿门,忽然,一声惊叫传来。
“陛下!”一名侍卫奔过来,匆匆走进来:“徐常侍坠城!”
馥之睁大眼睛,只觉身上的血气似瞬间被抽干。恐惧袭上心头,她再顾不得许多,向皇帝大声道:“此事考的是他,又何尝不是陛下?!”
话音未落,却被一阵鼓角声没去。
各处城门上齐奏的得胜乐,由远及近。京城之中,正闪起起无数星斗般的亮光,汇集起来。各家百姓纷纷从宅中出来,涌向城门,手中的灯笼将笔直的大街照得明亮,口中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却只有三个字,隐约可闻。
“大将军!大将军!……”
馥之僵住,抬头,火光中,皇帝昂首望着前方,眉间的轮廓隐没在交错的光影之中。
得胜
乐的声音阵阵传来,城墙下,军士的人影仍奔走纷杂,火把光汇得如燎原一般。
“我部在往承光苑附近遭遇一路,斩获三千余。”中军的一处火堆旁,曹让向顾昀禀道。
顾昀立在地图前,盯着上面的标示,覆着重甲的身形在地面上中投下一片宽阔的阴影。
“雉芒关可有传报?”他问。
曹让道:“如将军所料,贼众大部溃往雉芒关,我师先一步占得,正与追袭骑兵合围。”
顾昀颔首,片刻,抬起头来。
“传令,”他拿起头盔,沉声令道:“务必全歼。”
曹让朗声应下,向顾昀一礼,转身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