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普娣河上,淡蓝色的烟波飘渺。
这是向斐然进入奇特旺原始森林的第三个清晨,从今天起,他将跟向导一起沿着娜普娣河深入到森林腹地。
“再等三个人。”向导和他的助手将一搜岸边的独木舟推进河中。
水流发出两声哗啦,在这日出前的五点钟显得寂寞。船淌进水,被两人协力在木桩上绕着纤绳固定住。河面有几头鳄鱼漂浮,似朽木。虽然知道这位客人是上面委派而来的植物学专家,看上去有相当丰富的户外经验,但向导还是多提点了一句:“不要离岸太近,看到那些鳄鱼了吗?”
向斐然坐在岸边的岩石上,闻言颔首,在笔记本上移动的笔尖丝滑未停。
与其他前来穿越森林的徒步客或动植物顾问专家比起来,向导纳拉扬眼里的他,安静话少而专注,总是在他的笔记本及ipad上写个不停,对于这座丛林里发生的一切,既不表现出兴奋,也当然没有过惶恐。在这样酝酿着危险的境地中,他的表现实在是很自在、舒展。
若说他有丰富的户外经验——纳拉扬见过多了,又着实不像,因为没有一个户外工作者能有他这样的肤色。助手曾特地换成尼泊尔语问他,这个看上去二十来岁的中国男人真是联合国的专家?
过了一刻钟,一对来自孟加拉国的情侣抵达,他们是森林爱好者,一直坚持探索和拍摄相关的物种存续保育纪录片。又过了须臾,穿红色僧袍的僧人自薄雾弥漫的绿林深处走出。
人齐了,纳拉扬与助手及另一名向导清点物资,将东西搬运到第二只独木舟上。
为分担重量,数人分开乘坐,向斐然和僧人同舟。
所有人都用英文交流,直到那个僧人看清向斐然笔记本扉页上的字迹后,问:“你是中国人?”
他自称是一名藏医及修行之人,在甘孜的峭壁之上有一座破庙,“雪把我的庙封住了,所以我出来采药。”他怡然地说。
自我介绍时,他说了自己的法号,向斐然没记住,简练地叫他:“和尚。”
和尚常到山里与草原上悬壶济世,颇有些名望,走到哪都深受牧民的敬重,若是碰到汉人,不管信不信教,对他的目光也终归是带点不同。他是第一次碰到向斐然这样的人,目光看他与看花草同等,或者说,看他与看那对孟加拉情侣、向导、助手都是同等的,听他们讲话时的眼神,与蹲下身托起叶片、捻起一抹土壤的眼神疏无区别。
他脸上神情唯一有变化的时刻,是偶尔面对手机的时刻。
那种变化,和尚说不好,像娜普娣河上的冷雾被日照的第一缕金光穿透了,从那一刻起,一切分明是一样的,一切又都如此不同。
和尚莫名对他很有兴趣,话多,对藏药有深厚研究,常就植物药性与他展开探讨。只要是谈论植物,向斐然的耐心总归是要多一些,一天下来,这个穿红色僧袍的僧侣成了常伴他左右肩的人。
自傍晚起,他们开始一边徒步,一边捡拾
枯枝。这样到了营地时,夜晚的丛林气温更是下降极快。纳拉扬打开酒囊,给每个人都分了些酒。
和尚当然戒酒,饮食也与他们分开,打开料质粗糙的棉麻布兜,给自己捏糌粑吃。
“你白天拍的那些照片,不打算分享吗?”他一边捏着糌粑一边怡然地说。
这一路,他们遇到了野象群,独角犀牛,鳄鱼,盘在树枝上的蟒蛇,傍晚的金色光芒盛放于河岸的林间空地,一群数以百计的梅花鹿在此卧憩、舔水与交颈。
当然也有不那么美观的景象,比如说不清的白蚁窝,土红色而嶙峋地崛起于地面之上,让人起鸡皮疙瘩。还有庞大的虎爪印。
向斐然本来就吃不准该不该发,经他一提醒,更心烦意乱,将扁扁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冲锋衣随着他的动作而发出窸窣声,与篝火之声相伴。
分享,是“我想你”的最高级具象表达。
白天忙着采集和记录,他没空聊天,只觉得这个商明宝可能没见过,那个商明宝可能会惊叹。到营地休整过后一看,怎么竟从清晨日出前拍到了晚上六点,直到天彻底黑了下来。
为了方便归档,这么多年来他的照片都设置了自动时间戳——岂不是在明白告诉她,他从早上六点起,意识中就一直有她?
“看不出,你也有举旗不定的时刻。”
向斐然的面庞被篝火映照着,浓影深廓,掀眸睨他一眼,像是嫌他多嘴。
他最终只发了梅花鹿的照片过去。
essie将聊天记录从头滑到尾,认为需要下一剂猛药。
“很显然,向博心里全是你,从没忘记过你,但是他内心的藩篱太重,又是个太依赖于思考和逻辑的人。”essie分析得头头是道,“你得刺激他一下,激一激他的危机感。”
商明宝有点病急乱投医的意味,因为她感情经验空白,而essie就不同了,便问:“怎么激啊?”
“嗯……跟他说你家里在给你安排相亲?”
“我上次跟他说了,我家里不会让我联姻。”商明宝老实交代。
essie:“……嘶,透露下你身边有别的优质追求者?”
“好刻意哦……”
“但是男的吃这一套,但凡——他是个男的,且心水你,就绝对会吃醋,可能还会破防来质问你。”essie用指尖点点下巴,“向博会破防吗?我还挺想看他破防的。”
“我总不能突然跟他说,今天遇到了个什么男的,感觉不错。”商明宝已经提前尬起来了,“他可能会静静地看我表演。”
“……”
essie在房间里开始转圈踱步,“得找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方式,他要是破防了,你还能云淡风轻地圆回来——比如……换个头像!换成你跟别的男人的合影。”
“noway!”商明宝断然拒绝:“不可能。”
“你别急
essie冷笑一声:不自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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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朋友整理完仪表后,举高手机跟商明宝贴到一起,比了个酷酷的剪刀手,“进可男朋友,退可小奶狗,199五张包精修,底片全送!”
商明宝脸上的笑僵得很:“谢谢,一张就够了。”
她也不在意照片拍得如何,倒是在他脸上看了好一会。
灯光下,弟弟的脸有点红了,摸摸鼻子,也不咋呼了:“姐姐干嘛这么看我?”
商明宝笑笑:“没什么,忽然觉得自己老了。”
“别,”弟弟神色认真地说:“你看着也就二十二三,没瞎编。况且,二十七算什么老呀?你让那些三四十的怎么说?”
商明宝忽觉眼眶温热,反而笑开来:“每个年纪都是最好的,但十九岁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好好珍惜。”
太晚了,她让佣人收拾了一间客房给他住。
essie催她:“你换呀,这真是弟弟,如假包换问心无愧的。”
见她犹豫不决,essie将手机抢了过来:“我帮你换。”
她干脆果决手快,眨眼功夫便将商明宝的微信头像换好了,同时给她打气:“放心,向博不可能不问的,以他的个性,他可能会冷你两天,等回国直接杀过来当面问你,到时候你转守为攻,直接a上去亲他,不就成了吗!”
听上去,essie已经将向斐然摸透了。
“你一定要稳住,他不问,你就不提,他不找你,你就还是正常跟他说早晚安,让他记得添衣,注意安全。”
商明宝已经被她说服了,竖起拇指:“ok听你的,节奏大师。”
只是上了床后,她辗转反侧,将头像来回换。一会想,这招数太无聊了,还是换成原来的头像吧;一会又想,可是时间宝贵,斐然哥哥也许真的只缺这一步激将法呢?他当年也没少吃伍柏延的醋,虽然嘴上从来不提,但行动里全是占有欲,借着喝醉把人家送的圣诞戒指捋下丢掉眼也不眨。
头像换来换去换了十几遍,商明宝仍没想明白,就这么握着手机睡着了。
第二天清早,她醒来的一件事就是将头像换回单人。她想通了,他们之间不需要这种招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