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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战场 徐十五娘 833 字 2023-12-17

其实要说美貌而放荡,还被生活磨砺出一点粗俗的异性,何苏玉也是见过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母亲。时隔多年,他对母亲的记忆多数已很淡薄了,对她和不同情夫在床上滚成一团的样子倒还印象深刻。

她母亲的相貌是很美的。江南小商人的女儿,跟徐慎如一样是白门人,出身低微却天生丽质,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韶华胜极时或许不输于今时的蓝雪桥。

因为这份美貌,她被来华的洋人看中,做了洋大人的情妇。情妇也不确切,毕竟语言交流有限,更像是个玩意儿。那之后事情的发展全无新意,总之,年轻的何姑娘死缠烂打跟到了国外,在国外比国内更轻易地被洋大人立刻抛弃了,从此沦落天涯。

沦落天涯,沦落唐人街,沦落贫民窟,无非此类。何姑娘起初做人情妇,后来也跟南洋人开饭店。饭店跟美貌一样不长久,工作也跟男人换得一样快,何苏玉原本有个哥哥,跟他自己长得不大一样,哥哥像纯种亚细亚人,不像何苏玉,眉眼间带点西洋混血。

何姑娘最后死在床上——自己的床。还好,她没老去,还没到三十五,所以死时脸上只有枯萎干瘪的病容,而未呈现老态。何苏玉以前见过她的裸体,雪白的胴体。他不害怕,也并不嫌弃肮脏,往往只是冷眼看着,看一会儿,最后掀开被子自己也爬上去,抱住她,只问:“娘光着身子,不会冷吗?”

何姑娘便会吃吃地笑,摸一摸他的头,叫他:“去外面找找,看你哥哥哪去了?”

他哥哥打小就喜欢在外头乱跑,后来遭了难,在一个下雪天因为想私闯民宅进去取暖,给人一枪打死了。那时候何姑娘已经没了,这事是邻居告诉他的,何苏玉偷着到现场去看过,血在冰里都冻住了,惨兮兮、脏兮兮的。

他弯腰摸了摸那血迹,说:“哥哥死了,我不害怕。”

其实他是害怕的,甚至不仅是害怕,而是很害怕,但是他不说。何苏玉从小不向任何人卖可怜,特别是他觉得对方不会垂怜的时候,而相应,他也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对可能怜悯他的人乞怜的机会。

所以他后来跟徐慎如讲过这个故事。那时候徐慎如也还没改名字,还是那个年轻的留学生徐若冰,觉得他有意思,便领他回家去。那之后没多久,又遇上暴风雪的天气,雪压柏枝狂风呼啸,停电了,又是夜间,屋里漆黑一片。

何苏玉这时候忽然想起他哥哥,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哇地一声就开始哭。他没正经给他母亲哭过丧,也没正经为他哥哥掉过眼泪,攒够了,好像都攒到这时候,一起哭,简洁划算,一举多得。

但害怕是真的害怕,伤心亦是真的伤心,外头的风雪那么大,屋里这样黑,他自己的肉身又是这么小小的一个东西,怎么会不伤心害怕呢?那时候他还没读过什么中文的书,所以还不知道这就叫做天地茫茫,朝生暮死。

徐慎如被他这么哭醒了,过来问他,抱了他一会儿,很是无可奈何地劝道:“阿苏不要哭了,你再哭,我都要哭了。”

何苏玉便只好不哭,或者说不大声,转头光着脚跑进徐慎如房间里,爬到他床上,钻进被子里,然后说:“那睡觉吧?”

徐慎如呆了。他走过去,伸了伸手,到底没把何苏玉从床上拎起来,只自己若无其事地躺在一起,依然抱住了这小孩。最后他说:“好,那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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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什么,没有隐藏内容。

第20章 规箴

嘉陵的第一场冬雪,比萧令望在的云间要来得早。

下雪的这天傍晚,徐若柏驱车直到郊区,在一座地处稍嫌偏僻、但十分安全静谧的小楼前停了下来。他撑开伞,略想了一下,回头对司机说道:“你回家去,明天早饭过后再来接我。”

司机诺诺而去,徐若柏吐出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这是徐若云的住处。

兄弟分家已经一年多了,徐若云起初并不肯见他,后来渐渐两人又熟悉起来,不过也仅仅是半个月一个月一见,真正见面多了,是从今年起。

徐若云今年因为收集藏书而与外头多了不少来往,既不在意多见旁人、多交朋友,也就不在意多见徐若柏。这不是什么特殊对待,是寻常视之,从前恨他怨他,心里还存着他,如今相逢一笑,茶来酒往,徐若柏本是沾沾自喜,然而一朝想明白了,心里就不禁咯噔一声:这是根本不把他当回事了。

不过这也有好处。好处在于哪怕他天天来日日来,徐若云也还是一样,客客气气地招待他。招待他,亲近他,甚至许他动手动脚。他上次很谨慎地试了试,居然没受到什么反抗,余味一直留在心里,反反复复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