痒,好痒。这是关越的第一反应。
他的懊悔在这一刻终于攀上顶峰,第一万五千次地想自己为什么要给祝星纬打那个电话,以至于都没怎么细听江尧讲了什么,满脑子都是对方凑过来时张合的淡色嘴唇和身上传来的浅淡香气。
婚礼场合隆重,江尧一会又还要上台代表亲友发言,于是两人出门前都化了点妆;这会儿对方原本就没什么瑕疵的脸在他面前放大再放大,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喉结不受控制滚动吞咽口水的声音,他想:真是完了。
——本来和江尧朝夕相处还得时时刻刻不露马脚就已经很难了,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哦,哦。”他讷讷地应着,大脑宕机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江尧话里的意思,“……不满意?事情是他们牵的线,现在祝大祝二都妥协了,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祝家想要一个完整的婚礼,但现在事情已经超出他们预期太多了。”
江尧看了眼最前排的三个位置,入座了江家夫妻之后,现在只剩下最边上那个还空着,想也知道是属于谁的:“原本星纬昨夜该睡在祝宅,今早接亲也是要以那边为起始,包括各种细节,都按照异性婚姻的风俗办,我听嘉昱说祝叔叔甚至希望星纬挽着他的胳膊走过红毯,但季崇和嘉昱都拒绝了。”
“……这也值得生气?”关越听得结舌,“还真是贪心,既要又要。”
“确实贪心。”江尧坐直了,目视前方,嘴角短暂翘了一下,难得不留情面地嘲讽,“嫁出去个儿子还不行,连婚礼都想出风头,我听说原本祝家拟的流程里有双方父母代表亲属发言……他们是不是忘了到底谁是婚礼的主角?”
关越听得一愣,目光也不由自主锁在第一排,提到父母他才觉出哪里不对劲:“季崇家里不来人吗?”
“应该是,不然祝家恐怕也不会轻易在这么多步骤上让步。”
两人没能再多说,因为参礼的人已经陆陆续续都到了,如江尧所说,季崇那边没来什么人,多是合作伙伴以及一些关系亲近的下属朋友,关越甚至在一拨人里看到倪子骞西装笔挺地坐在了某排中央,正和谁在低声交谈,脸上挂着很客套的笑,人情味比上次见面还要淡。
倪子骞应该也看见他了,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交,随即各自了无痕迹地避开,过了会儿他手机振动,收到对方的消息:[陶凯乐也来了。]
来了也正常,像这样的典礼,宾客请到最后,其实都是那些人。
他一转眼,看见陶凯乐随家人坐在倒数的后几排,斜后方是段高阳和父母,他们四个自倪子骞回国之后一直没有真正意义上地重聚过,今天在这场和他们都没什么直接关系的婚礼上倒是凑齐了,也算巧。
典礼就要开始,灯光从前往后地一层层暗下,祝家夫妻旁边的那个位置始终空着,他和江尧对视了一眼,后者皱着眉拿出手机刚想打电话,就见祝嘉昱步履匆匆地从门外走进,坐在那个空悬的位置上;紧接着灯就彻底暗了,教堂式样的穹顶亮起星星点点的蓝色微光,开始伴着音乐向下飘羽毛,漂亮却不合时宜,像是一场匆忙而至的大雪。
原先被阖上的大门缓慢朝两侧敞开,祝星纬和季崇挽着彼此一步步走进场,两个人都穿了纯白色的西装,从外表看的确是般配的。
婚礼没请伴郎和伴娘,因此这会儿所有宾客都坐在台下,看他们两个随着飘落的羽毛和花瓣一起缓缓朝中央的宣誓台上走,负责主持仪式的神父已经就位,关越眼睁睁看着祝星纬从自己身侧身姿笔挺地拿着捧花经过,没给他一个眼神,一时有些呆,只觉正走在红毯上的人哪里都好看,从头到脚都完美,可偏偏就是不太像祝星纬本人。
来时他设想过很多种感悟,但唯独没想过会是这一种。
大概是祝星纬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太过寻常,以至于连带着他也被潜移默化地忽略了婚姻的特殊性,现在他们同时处于此地,他才终于有自己最好的朋友要结婚的实感;对方离他很近,身形修长、圣洁、一尘不染,举手投足间都是祝家最矜贵的小公子,他应该为此而高兴,为对方得偿所愿、终于能够替重要的人做些什么而高兴。
但真正的祝二在哪儿呢?他的祝贺应该留给那个他熟悉的祝星纬,可现在在这儿的人好像早已灵魂出走,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没有喜怒哀乐的躯壳,他不认识了。
他微微垂下眼,耳畔轰鸣,像刮过一阵风,早已出走的那个灵魂携着几年前的余音呼啸着将他淹没,记忆里的祝星纬面带微笑地反复地对他说:“结婚怎么能不慎重考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