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缓声地应,出神地望着窗外一截枯枝,过了会儿才猛地想起什么,又道,“谢了。”
“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个。”
祝嘉昱短促地笑了一声,像是想缓解两人之间过于沉重的气氛,但这种调笑带来的片刻安宁很快被下一句话又轰得粉碎,因为江尧突然说:“嘉昱,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祝嘉昱有一瞬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因为这样的话一般绝不会出现在江尧口中,作为龙青这群二代子弟里最无欲无求的一个,向来只有江尧接济别人的份,怎么也轮不到别人接济他。
而江尧这人又不是会主动讨债的性格,早年他们高中时期有几个家境不错的男生聚众环山飙车,玩嗨了出了事,两个人撞在一起,一个当场就没了,另外一个也重伤昏迷;事发后重伤和去世那两个男生的父母找上门要求赔偿,那伙飙车党的发起人一家到处借钱,最后不知怎么就借到江尧头上,明摆着还不了的钱,那时候的江尧也还是给了。
江尧对此事的解释是花钱买清净,但祝嘉昱跟他玩得好,知道那组织飙车的男生在没这么不学无术的时候,曾经和江尧坐过同桌,这男生看他学习刻苦,几乎从不打扰,但总是会在值日的时候,多帮江尧做一些他的那份。
“花钱买清净”的另一层含义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尽管江尧不说,但祝嘉昱旁观那么久,怎么会不懂这份心意。
——可尽管懂,也不能次次都支持,祝嘉昱知道江尧也许是因为生长环境和别人不同,所以对于一个人好或者不好的定义也和别人不同,但他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跳进火坑里,于是面对江尧这样卑微小心的请求,他只是短暂地滞了滞,随即冷笑了一声:“借钱?可以啊,但你跟我说清楚你要干什么用,不会又要给你那个沈学长治病吧?”
“江尧,你到底想干什么?”江尧不说话,他的语气便不可避免地变得尖锐刺耳,“你问我要那套《银河月刊》给那位学长看,ok我给你,因为这本质只是一套书,即使之后丢了或者坏了我都能花钱去补,它是件不会有后续的事,我不在意因此产生的损失。但你知道治病意味着什么吗?那是无底洞,你连自己都不一定养得活,你问我借钱去给别人治病?”
“我没你那副菩萨心肠,我不借。”他最后说。
江尧安静地听着他骂完,才说:“不是给沈学长的,是——”
……是什么呢?
江尧忽然茫然地顿住,随即很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他借钱的确不是为了给沈临珺用,是为了给即将出国的沈临瑜,现在本家已经开始怀疑他最近的行动,他必须得提快临瑜出国的进程,不然哪天被发现,以袁芷兰和其他人的性格,到那时就真比登天还难了。
可是这好像也和祝嘉昱的质问没什么区别,给谁用都是为了治病,都是个无底洞,他这样解释,除了让祝嘉昱更生气,什么也做不了。
祝嘉昱对他不再有耐心,径自把电话挂断了。
他握着没有回应的手机,视线又落在窗外干枯的枝叶上,春天还没来临,到处都仍似冬日一样生机凋败,他就那样看了很久很久,忽然发现在某一枝的尽头,竟然不知何时萌发出一点嫩绿。
春天又要到来了吗,这次一切会好起来吗?
他的眼眶开始发热,又拨弄起手机,开始翻动电话簿,他想起有个人,自己是曾借给过对方钱的,虽然数目不大,但出国嘛,总是能多一分就多一分,万一以后这一点就救了他们临瑜的命呢?
打一个,不接,又打一个,还是不接。
直到手机开始闪动电量不足的光,他才颓然地放下手机,身后忽然有人叫他:“阿尧。”
他回过头,看见沈临珺已经醒了,扶着墙慢慢地走向他,对方又将他的窘态尽收眼底,却不说,只是要他扶着,站在窗边和他一起看枯枝与天上流动的云,过了会儿才慢慢地道:“那个出租屋卧室的衣柜顶上,还有张卡,里面有点钱,你拿去用。”
“学长,我……”
“临瑜以后在国外,还要麻烦你多多照顾了。”沈临珺已经很瘦很瘦了,他转过身,细微的风吹过空荡的袖管,露出青紫遍布的手背,笑容却还好似当年初见,仍温和而慈悲,看透世间万物,“最后一点钱,估计也没什么用,据说国外消费很高,你们俩去了拿钱买根冰棍吃得了——别给他吃太多,你吃冰,他吃棍就行。”
江尧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想要把沈临瑜送出国,又是什么时候知道了自己如今的窘境,他喉咙干涩得厉害,颠三倒四只会说一句话:“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学长……沈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