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孟弗渊眼见陈清雾神情一滞,意识到自己或许失言。
他不过是站在兄长立场,批点弟弟做得不到位的地方,可听来却有挑拨离间的意味。
让清雾不开心由来不是他的本意。
仿佛往回找补,他说:“不过放在祁然身上已算用心,他连父母生日都经常忘记。”
陈清雾笑了一下,承领孟弗渊的安慰:“他是这样的。”
孟弗渊将玻璃杯放回展架,抬腕看手表,“再收拾一会儿,还是跟我去吃晚饭。”
“吃完再回来收拾吧。”
陈清雾拍拍手上灰尘,走去工作台旁的水池洗了洗手,叫孟弗渊稍等,身上衣服沾了灰,她去换一身。
孟弗渊移步至另侧展架,那上面放置的,应当都是陈清雾自己的满意之作。
杯盘盏碟,什么器型都有,柔雾的粉,豆梢的绿,水洗的蓝,釉色清淡柔润,叫那些器具单单看着都似有了温度。
除了现在放在孟家的那组白瓷的茶具,他上一回看见她的作品,还是在毕业作品展上。
那时他在慕尼黑出差,转道去了趟伦敦。
清雾在毕业作品展上展出的是一只喝水的杯子,形制非常质朴,釉色也简单,像是将小苍兰花瓣上的那一点紫色稀释了一百倍,再融进水里。
那种雾色的温润感,叫人一眼觉得,那杯子日常拿来喝水一定非常合宜,不突兀,不抢戏,但每次使用都觉清喜。
那只杯子,陈清雾将其命名为“花与雾”,后来送给了孟祁然。
孟弗渊没见孟祁然用过,后来有次去祁然房间拿东西,见他将其单独地放在了一只镶了玻璃的木质展柜中。
展柜背后藏了灯,柔和净澈的白光,打在杯子上,恰能将其釉色毫无保留地展现。
孟祁然曾经非常喜欢多特蒙德队的一名波兰裔中锋,几尽周折弄到他的签名足球,也不过是和其他收藏品放在了一起。
足见他对那只水杯的珍视。
孟弗渊听见自后方传来的脚步声,回神。
陈清雾换了一身衣服,紧身短款上衣,搭宽松阔腿裤,随意拎一只托特包。
她不在穿搭上费力,自身气质足以撑得起任何衣物。
沿途已是华灯四起。
车里气氛有些安静,但明显能够感知不如前回尴尬。
陈清雾出声:“渊哥哥你们公司在哪个区。”
孟弗渊报了地址。
“好像不算太远,开车大概……”
“半小时。堵车四十分钟。”孟弗渊看她一眼,“下回有空可以去参观。”
陈清雾点头:“好啊。”
他们浅浅聊了一些话题,那餐厅很快便到。
藏在僻静巷子里的最深处,很不好找。
孟弗渊提前订了座,靠窗位,餐布上放一盏纸质灯罩的灯,橙红光朦胧幽静,整体氛围恍如萨金特的油画《夜晚的餐
桌》。
服务员递上菜单,孟弗渊顺手递给陈清雾,“看看想吃什么。在东城确实好像有了一个可信赖依靠的人。
——她过去再害怕孟弗渊,也必须承认,在靠谱这一点上,孟弗渊无人能出其右。
陈清雾点点头。
之后,又聊了聊祁阿姨和陈妈妈带两位老人泰国之行的事。
印象中自孟弗渊去上大学以后,他们很少这样单独聊过天。
气氛远比她想象中轻松愉快,一顿饭竟不知不觉就结束了。
她回想复盘,孟弗渊虽然话不密,但基本不会叫她的话题落地,总能在关键处提挈两句,她便可以顺着继续往下展开。
晚餐没喝酒,孟弗渊仍是自己送她回工作室。
回程路上,他们延续了饭桌上的话题。
陈清雾留心时,已能遥遥地看见文创园立在道旁的巨型招牌,像是一眨眼就要到了。
车停在工作室门口。
陈清雾解开安全带,“渊哥哥你稍等一下,我有东西给你。”
孟弗渊点头,抬手揿下双闪灯的按钮。
他看见陈清雾拉开车门下了车,小跑进了工作室。
片刻后自大门跑出来,手里多了一只纸袋。
她走到驾驶座这边来,孟弗渊立即落下车窗。
纸袋递入,她笑说:“是我离开瓷都之前最后一次烧的瓷板画,那一批全烧毁了,就剩了这一幅。谢谢你的照顾。”
孟弗渊顿了顿才伸手接过。
陈清雾笑着,轻轻摸了一下鼻子,“其实我之前……一直觉得你有点讨厌我。”
孟弗渊不知该问“是吗”,还是该问“那现在呢”。
陈清雾已自顾自回答了:“现在觉得那应该只是我的误解。”
孟弗渊看着她,心想,那当然是你的误解。
讨厌只有唯一的反义词。
“不耽误渊哥哥你的时间了。”陈清雾笑着退后一步,“回去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孟弗渊将纸袋放在副驾驶的皮质座椅上,点了点头。
他将车开去前方宽敞处掉头,经过工作室门口时,那本朝着大门走去的身影转了过来,又朝着他挥了一下手。
当他不知如何处理心中无法抑制的情绪时,总会选择面无表情,就像此刻。
开至园区大门,他将车子靠边停下,自储物格里摸出烟和打火机。
垂眸点燃,重重呼出一口,才觉得烦闷稍解。
伸手将纸袋拿了过来,拿出那里面的东西。
拿木质画框裱好了,一幅瓷板上的墨色山水画,朦胧雾气,似从隐约的群山里一层一层漫出。
虽然冠以“谢谢”的名义,但是第一回收到她自制的作品。
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