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黑黑的眼珠上结了一层水做的膜, 似薄薄的蝉翼,她轻轻嗯了一声,垂睫遮掩。
“我自己也不会放弃。”她想说没有沈穆, 自己也会坚持到底, 可想了一下,又觉得太过直白,没的冷了他的心, “舅舅原本答应我,十八岁之后便可以在亲军的护卫下自由行走,若是借由这个机会将时间提前, 那可再好不过了。”
这个机会是什么呢?沈穆不过略一思索, 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快要有眉目了。”他顿住, 一时才重新启言, “派去泉州的察子还在调查,将令尊周侯任职时的官声,经历、政绩陆陆续续传回,公主若能想起来什么, 尽可随时知会与我。”
李仙芽嗯了一声,回头看了看依旧空荡荡的殿堂, 静默无声的宫娥,只觉得这里有些过分的静谧了。
“我五岁多的时候,阿爹就去了。老宅里有他的画像,我有时候去看一眼,总觉得画的不像——也许是眼睛是弯着的缘故,让我觉得又陌生又熟悉。”
她像他的肩头凑过去,语声轻轻,“我依约记得阿娘和我阿爹有时候吵嘴,阿娘气呼呼地到处走,我阿爹呢,就追着她走,我想追上去,可那时候腿太短了,婆子们总把我抱走。有时候他们又很好,一个人似的。夫妻到底应该怎么相处呢?我始终闹不明白。”
在静悄悄的地方咬耳朵,实在是很好玩儿,有一种全天下我只和你最要好的感觉。
尤其还是在马上要陛见的时刻,就更加刺激了。
李仙芽很喜欢这种感觉,说完就眼睛亮晶晶地歪头看他,手乖巧地摆在膝上,等着他说话。
“夫妻……”沈穆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一时才道,“公主看厝厝和穷奇,他们眼下相处得如何?”
“厝厝在九州池里霸道惯了,穷奇来的第一天,厝厝总是欺负它,半夜里还要跳起来,一个飞扑去揍穷奇,可这几日,穷奇受了伤,厝厝反而同它要好起来,无论是吃的还是喝的,总会想着它一份——”
虽然不知道这会儿提起猫儿和狗儿,是什么用意,有什么关联,可李仙芽却还是认真想着回答。
“今日晓起的时候,穷奇在花园里打滚儿,厝厝就猫在美人靠那里瞧它,喵呜喵呜的叫,没一会儿穷奇冲它摇尾巴,厝厝就也跑过去,和它一起打滚儿,沾了一头一脸的草叶泥……”
沈穆闻言,嗯了一声,向她公主靠近了些。
“小狗冲小猫摇尾巴,一起在草地上打滚儿。这样相处就很好。”
李仙芽想想这个画面,也觉出了几分美好,“听起来倒有点像二哥哥和一阐提。我听说他们二人在一起很是投缘,彼此提起来都骂骂咧咧的,可其他的时候还能坐在一起切磋音律……”
俩人咬着耳朵聊天,大殿里静悄悄的,通往内殿的屏风后却站了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妇人,正眉开眼笑地看向殿中。
在她的身侧,皇帝拿手撑着额头,显是有几分不情不愿的样子。
老妇人眼含慈悲,嘴角上扬,不多的皱纹里都挂着笑,除了太阳穴上生了一些斑点以外,她保养的很好,能看出年轻时倾国的容颜。
“瞧这头碰头、咬耳朵的,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老身这记性是一日不如一日了,竟完全想不起来,小鹅同驸马几时成婚的?自来这公主的姻缘就没有如意的,你妹妹同那个周昶意,十天倒有五天吵嘴,一吵嘴,那周昶意就跑到我这里来告状……你妹妹也有日子没进宫了吧?敢情这阵子俩人处得挺好。”
皇太后东一句西一句的扯闲篇,又把话题扯回到小鹅身上,“今日老身一看,小鹅同驸马处的很好,如此老身就放心了。”
皇帝就觉得很伤感。
阿娘健忘的毛病越来越严重了,昨儿还跟她把小鹅同假驸马做戏的事儿,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原以为阿娘起码能记个两三天再忘,可没成想,今日就只记得三分之一了。
罢了,眼下也和阿娘解释不清楚,先将今晚糊过去再说。
“驸马是襄国公的独生儿子,如今为朕所用,侦办些要案大案,替朕跑跑腿,是个可用的人才。小鹅同他在一起,朕也放心。”
皇帝一边儿说着,一边往殿里看过去,自家外甥女同沈穆这小子挨着坐,头并着头说话,倘或不是自己知道内情,真的会以为这是一对恩爱小夫妻了。
真是奇怪了,这几日临时公主府的内侍日起日来宫里禀事,把公主与沈穆每一天的行程事无巨细地汇报,听起来不过就是为了敷衍曼度国国主才做出来的事,怎么俩人今夜却好成这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