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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主位上的管家姨奶奶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鹅蛋脸面,瘦削身量,一头乌发松松挽着一个髻儿,任谁打眼一瞧,都晓得她不是本地生人,浑身自有一股难掩的袅袅水乡风情。

她穿一身剪裁合宜的雀头青缎面长袄,茶白褶裙,外罩珊瑚红比甲,被一圈人哄着敬酒。

吃了两盅摆摆手,大约是醉了,此刻正有些懒怠怠地倚在玫瑰圈椅里,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细瘦的腕子,以及腕上两只绞丝银镯子。

车把头老婆李氏殷勤地矮身过来,堆笑开口:“姨奶奶您尝过千金万金的酒,也尝一口我们自家酿的,埋在桃花树底下足有十五年,前儿二太太打发人来要,都没舍得开瓮呢!”

张书染转过头,未语先笑,推拒道:“我就是一杯的量,才叫她们哄着吃了两盅,已经不成事了,恐怕无福消受你这十五年的陈酿。”

李氏又哪里肯放弃,只笑道:“不碍的,姨奶奶若喝不了,我斟一杯您好歹闻一闻香气,也是这酒的造化了。”

说着,果真斟了一满杯,捧至张书染面前。

张书染不自觉地轻皱了下眉毛,最后还是抬手拂了拂,细嗅之下果然酒香扑鼻。撂开手,笑道:“确乎是陈酿女儿红,闻之便甜蜜馥郁。”因问她:“你女儿,我记得叫采莲,老太太屋里的,今年几岁想来这酒是为她预备的。”

“十五啦,姨奶奶料得不错,这原是替她预备下的陪送,就等她放出去那一天呢!”

“既如此,嬷嬷很不该将这酒取出开瓮,再埋个三两年,等丫头出嫁了,不管是自饮还是拿出来卖,都不是眼下这个味道、这个价钱。嬷嬷你虚长这许多岁,焉不知这世上还有‘长算远略’的道理”

这话即像是说酒,又像是说别的,一时那李氏的笑脸僵了一僵,在旁众人皆是抱着臂膀轻笑。

不过姨奶奶说话一向爱咬文嚼字,有时大伙儿听不大懂,便只会频频点头附会明白,显然李嬷嬷也深谙此道,连忙应了个是,只把尴尬与嘀咕藏在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