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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后晌,诸多杂事不表,等到入了夜,上夜时曲嬷嬷过来,顺捎带来晴秋的身契请她过目:

崇元十九年五月廿八日立契,牙保王氏分明,连州城百姓穆道勋,缘家内欠缺人力,遂雇于石头村百姓沈伯友腹生女秋容,拾伍岁,造作伍年,断作身子钱伍贯,佣作之直月伍佰文。今已将身子钱交相付讫,一无悬欠。比至伍年期,沈女还其身子钱及利钱合计伍贯,则归之父母。其限满足,容许收赎,若不满之时,不许收赎。官有政法,人从私契。恐后无凭,故立此契,用为后验。[注1]

读着眼前白纸黑字,晴秋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无法言明的思绪,怅惘半晌,她将身契还给曲嬷嬷,寥寥地回到下处。

……

如今已到盛夏,容姐儿便从张姨娘房里挪出来,搬回西厢自住。晴秋进来时,她正和银蟾围坐在炕上打双陆。

那小丫头银蟾并不谙熟此道,况且又兼身份之故,连骰子都不敢狠掷,反观容姐儿,神飞色舞,攘臂而起,正玩得在兴上。

晴秋走进来,先向窗台检视了一番,先把两扇大窗户阖上,把书屏外两扇小窗户的纱窗落下来,又拔了拔蜡烛,然后才给银蟾施了个眼色,银蟾便推说肚子疼,把骰子让给晴秋。

容姐儿原想叫住银蟾,不料却见晴秋已将两粒骰子掷出个“幺”和“二”,忙欢呼一声,等晴秋走完棋,自己也忙掷去,却是两个五,越发喜不自胜——几轮之后,晴秋已将她的棋子全部移离棋盘,鸣金收兵,容姐儿瞪着棋盘上她自己那几个零星棋子,扼腕不止。

“晴秋姐姐,再玩一盘!”输了棋的容姐儿央求着。

“再玩十盘也是这个,”晴秋笑道,抱起容姐儿,服侍她栉沐,过后又把她囫囵个塞回被窝,拍着背徐徐道:“姐儿早点睡,明儿先生教您玩步打球,这个奴婢不精通,到时候给您当练手。”

听了这话,容姐儿才算开怀,攥着晴秋的一根手指,阖上眼睛。

晴秋欠身吹熄床边蜡烛,轻轻拍着容姐儿的肩背,足有一刻钟才将她哄得沉沉入睡,抽出手下炕来。

……

银蟾打了两盆水,绞了手巾,轻笑道:“晴秋姐姐,梳洗罢”

晴秋拿出她柜子里锁着的两本账簿,摇摇头笑道:“放着罢,你自梳洗你的,不用管我,等会儿我自己来。”

说着,就着桌上的油灯,看起账簿来,因着容姐儿已睡熟,便只虚空拨弄算盘,并不时在草纸上写画着。

银蟾一壁栉沐梳洗,一壁瞧着晴秋,不禁道:“姨奶奶不是已经不管家了嚒,你还操心这些做什么”

晴秋随口笑道:“如今算是百事不管了,不过内库房钥匙还没交出去,这阵子大奶奶一天三趟两趟的打发人过来,要找这个,要借那个,不外乎是为了这本账册。等我和姨奶奶把账对了,货点了,一齐儿都交给大奶奶签押,我就清闲了。”

银蟾歪在炕沿上擦脸,闻言摇头笑道:“那可不见得,我这两天恍惚听见,咱们老爷几次央着姨奶奶做他的钱粮幕客,所以这会子姨奶奶又忙得和什么似的,等你这厢空出手,想必她那厢早急着把你要过去帮衬。”

晴秋笑笑,没接这个话茬,却道:“对了,给颂月的程仪你送过去了没有”

“送去了,”说起这个,银蟾来了兴致,滴溜溜道:“后晌红昭绿袖给颂月践行,还备了果馔,也叫我们几个小丫头过去凑热闹。席上她们又哭又闹着喝酒,姨奶奶听见也不管,为了哄颂月,大家都把送她的包袱打开,你们这几个头等的都给钱,我们几个新来的小丫头并没有多余的闲钱,只能送些针头线脑的,也得亏姐姐你之前提了一句,不然我空着手去,真不好看相!”

晴秋这才点点头,颂月今儿出府,红昭绿袖肯定是要为她践行的,自己是姨奶奶点名要留下来的,去了反惹没意思,索性给银蟾一包钱,让她帮忙送去,两厢便宜。

却听银蟾又道:“我听说颂月这回出府,姨奶奶连赎身钱都一并赏了,不叫她拿,多大的恩典呢!只可惜颂月没大福,听说她父母早已故去,如今至近亲戚中唯有一个舅父,还不是连州本地生人,将来可怎么是好”

晴秋也跟着一叹,问道:“这阵子我事忙,没顾得上打听,照理说如今鸿哥儿远在松塔河,他那房里多好照管,颂月是差使办砸了还是怎样为什么不叫她留下”

这其实也是晴秋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晴秋姐姐,你难道没听说”

“听说什么”

“我听见人说……颂月之所以被撵出去,是因为——”银蟾左右看了看,虽夜阑人静,也防隔墙有耳,便几步凑到晴秋耳畔,悄悄嘀咕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