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明年开春怎么办”关张嚒,晴秋咽下这三个字,连忙问。
“不怎么办,傻大姐下棋,走一步看一步。”难得张书染说了句俗谚,说完自己先失笑半晌。
晴秋见状,喟叹一声。她知道,其实张姨娘并不像她面上这般轻松,穆家并不是只有燕双飞一房,三爷是当家大掌柜,即便自己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但一家子老少未必都情愿跟随,届时必定有非议和嫌怨。
只是,正如张姨娘所说,过日子哪能这样患得患失,也只好傻大姐下棋,走一步看一步喽。
未免张姨娘过于沉湎于忧虑之中,晴秋矮下身,一边为张姨娘捶肩捏背,一边找了个话茬,问道:“奴婢尚有一事不解,还望姨奶奶赐教。”
张姨娘松散着肩膀,睇着她道:“你倒是嚼起文来了,有什么事要我为你解”
晴秋便笑道:“是奴婢几次看账,发现三爷花在老虎滩上的钱的确不知凡几,不说买地垦荒,就是‘未名花销’,就有十数笔,况且数目也大得惊人,奴婢算起来,总也有十多万缗——这是什么名目花销如此甚大。”
其实这个事儿藏在晴秋心里很久了,若说这项“未名花销”有蹊跷,三爷和姨奶奶本应该另起一本账,不让自己瞧见才是,但他们似乎并没有这样做,她经常帮着姨奶奶看账,他们对此也不避讳,只是模棱两可地说着这笔钱,因而总叫她云山雾罩的。
所以,这次开口也算是瞅准了个好时机解惑。
张姨娘叫她伺候得很舒服,因此慢悠悠道:“论理你是我身边人,我也该知无不言才是,但这笔钱干系匪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晴秋心上一滞,刹那停了手,忐忑地吞咽一口唾沫,在张姨娘耳畔轻声问道:“奴婢就是打听打听,心里好有个数儿。那……总不会是违宪触律的事儿罢——姨奶奶,律法严明,咱可不能往火坑里跳呐!”
张书染听了,先是一愣,而后噗嗤一声笑出来,拧身点着她额头嗔道:“你呀,小丫头,倒是惯会琢磨,难道你不知,若他穆家敢干欺君罔上的事,别说你,头一个我就不依!”
听了这话,晴秋吁了口气,总算放下心来。别的不说,张姨娘的品格她是十分信得过的,她如此信誓旦旦,那自然是很稳妥的事了。
晴秋便继续伏低做小为姨娘捏起肩背来,顺杆继续问道:“那老虎滩,真那么重要嚒值得咱们家往里耗那么多钱进去”
“当然,”张书染漫应一声,眼睛微微眯着,说话的声口也轻轻缓缓,但说出来的话却叫十个男人也汗颜。
“从前老虎滩是一片荒地,当然不重要,三不管嚒。可是如今不一样,老虎滩是良田万顷,还有霍帅司专门垒建的城堡,据说里头有兵器库,还有粮窖,塌它葵乞谁不对它垂涎三尺你别看老虎滩是霍帅司牵头开垦出来的,可是自打这片地落成,连他都不敢拍着胸脯说这片地姓霍。老虎滩就是一块明晃晃的肥肉,四周要吃它的鹰隼可多了,谁都想要叨上一口!”
张书染睁开原本眯着的眼睛,望向窗外,围廊底下,她的女儿在画新桃符,侍女们在剪春幡胜,她的目光从她们身边略过,好像穿透了一扇扇白蒙蒙的明瓦窗,直达外头天际,直达东北老虎滩那一大片富饶的旷野……
“老虎滩这片地,想要它的,除却朝廷,外族塌它、葵乞也在虎视眈眈——这都是要打仗的,晴秋,你知道打仗打的是什么嚒”
这是近日三爷和姨奶奶老生常谈的话,晴秋已经很知道了,忙道:“奴婢省得,打仗打的是粮草!”
“对,”张书染颔首,想到了什么,深深吐出一口气,道:“这也是为什么阮平潮非逼着你老爷这个大粮商去莫尔道大关的原因——莫尔道大关若是没有粮食,他穆道勋顶上的脑袋,不用塌它人来摘,就自有朝廷的人……”
张书染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垂了垂眼睛,神色又担忧起来。
一旁晴秋却惊骇地说不出话来,她有料想过三老爷此行的凶险,却没有想到凶险这么直白分明。
成则封妻荫子,败则刀下亡魂。
话说到这儿,晴秋越发后悔不迭起来,好好的没事扯什么闲篇,正自懊恼着,外头清哥儿大奶奶打发小丫头来说:“我们奶奶请姨奶奶过去议事。”
张书染和晴秋对望一眼,二人眼里都分明说着:来了。
早在穆三爷走的那一天,她们就在打赌,赌管家奶奶忍耐得了几天。
张姨娘换了衣裳过去,晴秋坠在她身后,轻声笑道:“果然姨奶奶经世学问厉害得很,是奴婢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