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哥儿见他们一窝蜂就要往里冲,出声阻止道:“勄渐,慢着!世伯,世叔,这是作何呐!”
几个宗祠长辈忙道:“清哥儿你就不要管了,再说你们穆家已经分了家,你们大房如何能管到三房里来,这家已经没了男人,自然有族中长辈做主,给道勋办个体体面面的丧礼,好让他在九泉之下安心啊——”
“什么狗屁体体面面!”澍哥儿挣脱开二太太的禁锢,猛地上前嚷道:“你们这些老不休,不过是瞧着三房家里没个主事的,就想着前来分一杯羹!”又朝那獐头鼠目道:“勄渐,你是哪根腾上的瓜我们连州城穆家,放着正经少爷鸿哥儿不用,倒用你来抗幡,你配嚒!”
澍哥儿到底是混街市的,一张嘴就撕开了宗族耆老们的遮丑布,只气得那几个老头儿白胡子乱撬;那穆勄渐也是脸上涨红,双眼冒火,他看着满院子穆家人,也不过都是孤儿寡母罢了,便给自己的帮闲们使了个眼神,示意他们不必惧怕,只往前上就是了!
他桀桀笑道:“鸿哥儿呵,这大雪连天,城外又有乱贼,他能回来就烧高香了,兴许回不来呢,咱们也应该早做打算!”
“你放屁!”
当空一声怒骂,却是庭中那个貌美侍女兀地冷啐一声,众人回头,只听她高声冷笑道:“澍少爷先刚这话还是留了颜面,要奴婢说,什么‘分一杯羹’,不过是上门预备着吃绝户的罢了!告诉你们,你们打错了主意!”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叠纸,往天上一撒,撒纸钱似的,挑眉冷冷道:“若想继承这家业,好呀,你们当这家里是真有金山银山呐,这一年头里三爷一直帮着连州府筹措粮食——喏,都是借契,拿罢!你们这头抢走这家里一根挖耳勺子,我都要告到连州府!眼下连州府不上门来索钱,那是瞧着往日我们三爷的面儿,我倒要瞧瞧你穆勄渐在连州府跟前有几分面子!”
众人再想不到眼前这貌美侍女有这等口齿,闻言都怔了一下。
穆勄渐从地上胡乱拾起几张纸来看,的的确确是矜着连州府官印的借契,又接连看了几张,都是名目各异的借契——他脸色唰的一下煞白,想不到风光无两的穆家三房背地里却举了这么多债,一时杵在那里,咽了咽唾沫。
几个耆老也捡起借契看了看,都张口结舌起来,没想到这到手的山芋竟然非但烫手,而且还虫蛀生了蛆,一是叫人拿不起放不下。
清哥儿便顺势道:“眼下事忙,丧礼诸事还等鸿哥儿回来再定罢,况且天又极寒无比,倒不急入殓,我明儿去衙门,请个仵作来先验看验看就是了。”
二太太也上前一步,笑道:“诸位世兄世伯冒雪而来,本该煮雪烹茶的,怎奈这家里为了躲债,几日都没生火,冻得寒窑洞似的——几位随我来,到我那儿坐坐,我们那院子虽说不及这里清雅,下人们却把炉子生起来了,咱们过去暖和一会子。”
说着,又给清哥儿、澍哥儿都递了个眼神,这俩兄弟便架着拥着把几个耆老连推带撵弄出了门。
而二太太本是妇道人家,原本宗祠里是没人听她说话的,这会子台阶递下来,大伙也变顺势而为,拥三簇四一齐儿从燕双飞出来。
……
人一走,小枣儿立即飞奔关上了绰楔门,又上了一根门栓,才拍着胸脯,吐出两口恶气。
晴秋一张一张捡起地上借契,吹掉雪泥,码平。
“这是真的嚒”小枣儿拾起一张,颠三倒四看了看,可惜她不识字,复又拿给晴秋。
“是真的。”晴秋将借契仔仔细细收进怀里。
小枣儿叹了一口气,又问:“往后怎么办”
“等,等鸿哥儿回来。”
“欸,今天算是把他们打发走了,那赶明儿他们在找别的名目还来一遭怎么办呢”
晴秋想了想,和小枣儿说了一句话,小枣儿拧着眉问:“这能行嚒”
“怎么不行”晴秋道:“孟家二小姐和我们鸿哥儿都过了文定了,婿家的事,上门求一求他们,应该会施以援手罢即便不帮,就拿出我们三爷来,当时是他孟大少爷一口一个保证——”
晴秋收了话头,不再继续。
小枣儿心里却明白,这是说不出道不明的怨怼——当初带兵出发时,孟青一口一个保证穆三爷周全,全须全尾带回来,怎料打了一回仗,结果带兵的将军完好无损地回来了,手无寸铁的护粮官却折在战场,连尸骨都未能收殓,如何不叫人心灰意冷心生怨怼
……
大雪又连下数日,早已湮没地上两口厚棺,燕双飞的绰楔门再也没有被敲响过,瞧着这下得没天没地的雪,晴秋过得也浑浑噩噩,不知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