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别庄去往瀑布要半个时辰的路,马车里, 天桑夫人热情依旧,一开口便先数落危怀风。岑雪早便知道危怀风不会同行,只是听天桑夫人提及他时, 心里仍有波动,总是不自觉地想他现在究竟在做什么, 是什么心情,他不愿意来,是不是意味着他赞同了她今天的那番话?往后,他大概不会再在她面前笑嘻嘻的, 说那些似是而非的亲昵话了吧?
念及此,心里酸涩而难受, 岑雪不再往下想,专心与天桑夫人聊天。
“这个天热辣辣的,像火一样,光是坐着就能把人烤出一身大汗,再不去水里泡一泡,怕是要融掉了!你放心,瀑布旁边全是树,粗粗壮壮的,外面看里面,根本看不见,我也会派人看守着,绝对不会放外人进来打搅你我!”天桑夫人拍着胸脯保证完,想起一事,“对了,小雪姑娘,你会泅水的吧?”
“会一点。”
岑雪微微点头。说来荒唐,她会一点泅水,竟然是与危夫人有关。
那两年,因为婚约,母亲与危夫人走得很近,有一次二人约着在城外眷水旁聚会,她也在,因被日头晒得发昏,差点中暑,便被危夫人抱着下了水。
母亲是极守规矩,乃至有些古板的人,见危夫人这样,感觉不妥,忙要来拦。谁知一下水后,她竟神清气爽,头痛恶心的症状一并消除,快活得不肯挪半步。危夫人大笑,干脆叫侍女准备衣物,要与她在水里畅快地玩上一会儿。母亲站在河岸上,攥锦帕的手掩在胸口,又气又无奈,追着二人往上游走,又往下游走。
“柔柔,你也来呀!”
母亲的闺名叫“柔柔”,危夫人私下总是这么唤她。
“你,你真是!快别闹了,先上来,被人看见多不好!”
“能有什么人?再说了,又不是没穿衣裳,看见就看见,有什么大不的?”
“这……这是什么话!”
她埋在危夫人怀里,先是看见母亲急得潸然欲泣的模样,后是听见危夫人“哈哈”的笑声,再然后,母亲的声音里带了些恼羞成怒。
“你还笑!你再笑我,我往后不跟你玩,也不叫阿雪同你家怀风玩了!”
“那不成。”危夫人的语气软下来,又带一些严肃,“你得跟我玩,你家阿雪也得跟我家那臭崽子玩。这是圣上的旨意,你难道还想抗旨不成?”
“你,你……”
母亲越发急,说话都磕巴了。
三日后,危夫人发来帖子请母亲与她前去一座名叫“玉清苑”的庄园里小聚。母亲哼哼唧唧,说着上次下水的事,一副不会赴约的模样,次日天一亮,梳妆更衣,抱着她乘坐马车出门。她问去哪里,母亲腼腆说:“玉清苑。”
玉清苑是盛京城郊有名的避暑庄园,后宅靠山,山底下有一处天然的泉水,正适合女眷在夏日里游玩,既可解暑,又不会有被人偷窥的风险。
危夫人抱着她下水以后,玩得酣畅淋漓,见母亲仍是在岸上坐着,悄悄凑近,二话不说把母亲拽进水里。原本安静的泉水一下水花四溅,叫声与笑声并起,母亲追着危夫人打,“噗”一声栽入水,爬起来,接着追,又“噗”一声栽进去。她头一次看见母亲这样狼狈又放肆的模样,先是忍俊不禁,而后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庄园里。
那是记忆里最为快乐的夏天。
走神时,马车驶入茂密树林,不久后,震耳訇声传来,岑雪往车窗外一望,果然是那座瀑布到了。
天桑夫人所言不假,瀑布旁的那一方水池处在茂林南侧,一面是飞瀑,另外三面皆是树林,古木参天,目之所及全是蓊蓊绿意,即便不派人守,也不会有暴露的风险。
不过,为让岑雪安心,天桑夫人仍是派了三名侍女守在古树下。
因是酷暑,岑雪穿着的衣服不厚,脱掉披衫后,里面便是绣着缠枝花的丁香色丝绸小衣。苗人的服饰与中原人不一样,天桑夫人的小衣乃是棉质的藏青色兜肚,胸前是用蜡染的银燕雀,蓝白相间的色彩虽然单调些,放在绿水青山里看,却有种素雅清新的美。
岑雪脸皮薄,不敢多看,入水以后,便靠着石壁坐下来,整个身体仅有肩膀以上露在水外。天桑夫人笑她:“怎么坐在那里不动,先游一游呀!”
岑雪赧然说:“许多年不游了,有些生疏,我先在水里坐一会儿。”
天桑夫人看她桃颊微粉,想是怕羞,不再逗弄她,诶一声后,顾自往水里一扑,畅快地游了两圈,过完瘾,才来到岑雪身旁,歇坐在浓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