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石棺后的三人听闻此言,俱是震悚,不及反抗,身侧已有侍卫冲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押住四人。
危怀风没有反应,整个过程里,他一言不发,全无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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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被押入了天刑司牢狱,俗称“天牢”,牢房各不相同。岑雪、徐正则二人被关押在相邻的牢房里,云桑在另一排尽头,危怀风则在另外一层的最里侧,牢房不大,墙角堆着干枯的稻草,天窗漏下一束束微光。
不久后,有狱卒打扮的人打开牢房,进来给危怀风包扎处理伤口。危怀风坐在墙角,面色漠然,任由来人动作,全程一动不动。
约莫黎明时,牢房外又传来脚步声,是狱卒领着另一人来了。想是来的这人太尊贵,狱卒开锁的动作认真轻缓,比先前不知谨慎多少。
“陛下,请。”
待牢门打开后,那人步入牢室,狱卒很有眼力见地离开,牢房里外皆再无一个外人。
“伤都处理过了?”静默一会儿后,木莎开口。
危怀风屈膝坐在墙角,眼皮耷拉着,一言不语,年轻英俊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冷漠与倔强。木莎看着这一张脸,试图寻找出一些自己熟悉的痕迹,很快便发现这张脸的五官并没有大改,变的,不过是气质与神色。
木莎声音放柔:“那支箭并非是我下令所射,格鲁事先并不知你身份,以为你要破坏棺中遗物,情急之下,才发射此箭。他也是为尽忠,望你谅解。”
危怀风神色不动。
木莎便又看向他,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如此漠然的反应。记得小时候,他是最爱笑的,一天到晚咧着嘴角,要么大笑,要么坏笑,便是生气了,唇角也要一勾,来一个少年老成的冷笑。像这样面色无波、一声不吭的模样,实在是令人陌生。
木莎心里发苦,偏以一笑化解尴尬:“怎么一直不说话,哑巴了?”
危怀风果然还是一言不发,下颌绷着,搭在膝盖上的手节骨发白。
木莎说道:“为何要跑去那个地方,又是谁告诉你那儿藏有石棺的,你若不肯回答,不愿开口,恐怕就要一辈子待在这儿了。”
“是吗,”危怀风总算开口,声音沙哑,眉眼抬起来,“那危夫人的心,可真是够狠的啊。”
第61章 真相 (一)
木莎站在牢房里, 听见这一声熟悉又陌生的“危夫人”,心痛如锥,藏在面具里的双眼一瞬间被泪水洇红。
危怀风仰头看着她, 眼眦亦是通红的, 然那双眼睛里并无一点泪, 充斥着的全是嘲讽与怨恨。
木莎自知他在怨什么、恨什么, 她不怪他, 她没有资格指摘他, 她只能竭力压下哭泣的冲动, 抬手揭开戴在鼻梁上的银面具。面具底下的脸与十年前相比并无大改,最大的不同是,左侧脸颊上有一片烧伤的痕迹。
危怀风盯着这一张被火烧过的脸,直至这一刻, 眼里才盈满悲愤的泪,开封的记忆像是从裂缝里挣出来的手,再一次把他拽入十年前的那场巨变里。
冬夜漫长, 大雪覆压着整座死气沉沉的危宅,他独自一人,披麻戴孝地坐在屋里, 抱着双膝,把脸埋在黑暗中, 逼迫自己一点点吞下失去父亲的痛苦。屋外突然传来惊叫声,有人在喊着“灵堂走水”,有人在喊着“夫人”,他仿佛被五雷轰顶, 发疯似的跑去灵堂,看见烛天的烈火在黑夜里熊熊燃烧。
那片大火里, 不止有他战败身亡、停尸七日的父亲,还有他逐日憔悴、形销骨立的母亲。
他大概是真疯了,像一只失控的豹子,发狠地往灵堂里冲,用尽一切的力量呼唤着“阿娘”。他已经失去了父亲,不能再连母亲的手也握不到,可是无数的人冲上来,拽着他,绑着他,不准他再靠近父亲、母亲一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火究竟是如何把父亲、母亲一点点吞噬成灰烬的。
后来,他又开始为母亲披麻戴孝,他以前嫌危家老宅太大太空,现在,那里更大更空,只剩下一个他了。
二叔樊云兴与三叔林况为父亲、母亲料理完了后事,来看他时,挠他的头,说:“十一岁大的娃,不小了,危家以后的重任,全压在你一人身上,你要振作起来,有点你爹的模样!”
他坐在大火后的那片废墟前,也像今日一样,漠着脸,不肯说话。林况用折扇拍一拍樊云兴的手,数落他说:“十一岁大的娃也是娃,娃难受了,你就让他哭一哭,莫要吓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