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家欣欣向荣, 人丁兴旺,有一半以上都是岑元柏的功劳。这样的付出与成果, 决定了他在岑家里说一不二的地位,不止是二房、三房、四房对其唯命是从,就连老夫人也从来不敢对他房里的事指手画脚。他不纳妾,老夫人便不再劝;他要与危家解除婚约, 改与庆王联姻,老夫人便点头;乃至于杜氏病故以后, 后宅里有人提议要长房尽快进新人,续一续香火,老夫人也在岑元柏一再回绝以后闭口不言。
梁王弑君以后,二房、三房、四房领着全家老小,奔来江州投靠岑元柏,一家七十多口人暂栖于庆王的荫庇下,更感觉岑元柏重要至极,对于他说的话、下的令,差不多要奉若圣旨。
总而言之,在岑家,岑元柏便是神明一样的顶梁柱,是所有人心里的定海神针,一日都离不开的主心骨。各房里不会有人想要去顶撞他,无一人不是在思考着如何在他的带领下帮庆王筹谋,为岑家以后的地位添砖加瓦。
再有小半年,杜氏病故便满三年,岑雪服阙以后,即可嫁入庆王府,与世子王懋完婚。这是所有岑家人翘首以盼的大事,可谁知道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则消息从外传来,震动了岑家上下。
岑雪与徐正则从夜郎回来的这天,天气阴沉,城头上压着一大片阴云。方一下车,便有人从人群里挤来,扯了一下岑雪的衣袖。岑雪回头,认出是堂妹岑茵,从其眼里解读出担忧之色,心知稍后要面临责难,略点一点头后,提神走入府内。
与盛京城里的老宅不一样,这一处的岑家府邸紧窄老旧,走廊冷潮,粉墙斑驳,仿佛每一处都在昭示着家族的落魄。岑雪始终提着一口气,眼皮垂着,跟随前面的脚步走入一间正堂,抬眼时,看见了站在神龛前燃香的背影。
岑元柏人很高,穿一袭湖蓝色衣袍,头束玉冠,身形瘦而清矍,光是站在那儿,便似一尊不可冒犯的神祇,散发着冷而威严的气势。
“爹爹。”
岑雪开口,声音比想象里的要紧张。徐正则陪站在一旁,低头看她一眼,眼神里带着安抚。可是岑雪的心仍然在胸腔里狂跳,她不是第一次来面对父亲的责难,但这是她最没有底气的一次。
上完香后,岑元柏转身,阴暗光线里,长眉凤眼,风雅清正,尽管已有四十多岁,五官里仍残留着年少时的倜傥,若非眉间沟壑太深,眼底皆是锋芒,想必该是一位谦和的长者。
“跪下。”
两人二话不说,规矩地往下一跪。
岑元柏看着岑雪,没往徐正则那里捎上一眼,然而声音却是冲着他:“没让你跪。”
“此次寻宝,若非师妹从中襄助,徒儿拿不到鸳鸯刀,更不可能前往夜郎找到宝藏。至于后来宝藏被劫,也是因徒儿防范不周,与师妹无关,还望师父明鉴!”徐正则恳切解释,朝前方叩首。
岑元柏面色不改,仍是喜怒难辨,语气莫测:“我说,没让你跪。”
底下二人一瞬间感受到莫大的压力,心里攒着许多话,偏偏在这无形的压迫感下,难以开口。岑元柏接着对徐正则下令:“出去。”
徐正则没动,岑雪低声说道:“师兄先出去吧。”
徐正则脸色难看,良久后,起身往外。岑元柏在上首的交椅坐下,待房门关上以后,慢悠悠开口:“西陵城那边盛传,说你已与危家后人危怀风成亲,并要招揽他入庆王麾下,与我一起谋事。此事是真是假?”
“确有其事。”
岑元柏默然不语,岑雪解释道:“离开丹阳城后,我与师兄分头行动,他负责查清楚藏宝图的来源,我负责找回危家的那一把鸳鸯刀。为方便行事,我与他签订契书,假成亲三个月,各取所需,期满和离。”
说着,岑雪从怀里取出两份提前准备妥当的文书,双手奉上:“这是假成亲契书与和离书,请爹爹过目。”
岑元柏看那两物一眼,并不取,只是问:“你有千百种办法找刀,为何要选这一种?”
岑雪不答。
岑元柏语气冷然:“你不想嫁入王府?”
岑雪眼圈一潮:“是。”
“你以为这样做,便可以自毁名节,让王爷取消这一门婚事?”
“是。”
“那你可知,为这一门婚事,岑家上下做了多少牺牲与努力?十年前,王爷亲自来府上下聘,若非为你母亲服丧,你早便该是王爷的儿媳。如今,你在外以庆王准儿媳的身份另嫁他人,可知在世人看来,是何等不敬不义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