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岑雪不解,因外面水流湍急,马车又远,根本听不见水榭里的交谈,误以为危怀风是交谈时在哪里开罪了岑元柏,是以要行这样的礼来赔罪,心一下揪起来。
徐正则坐在一旁,目光越过车窗往那儿一瞥,发现这一幕,心头微动,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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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榭里,年轻人的声音铿然有力,一片赤诚,堪比金石,回荡在夜风起伏的廊宇,久久不绝。岑元柏搁在桌上的手握拳,说不意外是不可能的,可惜那意外里并无半点喜悦,反而衍生出一种内心忧虑被印证的反感与排斥。
“将军酒量看来不怎么样,不过三杯,便开始胡言乱语了。”他冷然道。
危怀风交拱的手微微一收,头颅仍低着,毅然道:“晚辈一腔真情,日月可鉴,绝无半句胡言!”
岑元柏不为所动,眼底冷意渐起,话声里掺杂质问:“这一个月来,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
危怀风一怔,旋即听出弦外之音,岑元柏原是以为他掳走岑雪后,与其有私行,是以前来求娶,耳根不由一臊,解释道:“晚辈与令爱自幼相识,待她自是以礼为先,若无伯父首肯,不敢有半点私行。”
话是这么说,可心头毕竟是虚的,人都住在一个屋檐底下,又是狠狠亲过那么几回的,严格来说,委实算不得“以礼为先”。不过,岑元柏话里的意思应是指最后一步,他发乎情,止乎一部分礼,与岑雪并无夫妻之实,绝非是先夺了人家的清白,才赶来善后。
岑元柏半信半疑,借着榭里灯火,反复打量危怀风,偏他一身黑肤,竟是脸红不红都让人瞧不真切,不像他岑家的人,面上一片光风霁月,藏不住什么腌臜心思。
“你先前说,这是你提的第三件事?”念及岑雪多半没有被这厮欺辱,岑元柏语气稍缓。
“是。”
“那我若是不答应,这明州城,你便不还了?”
“交还明州,乃是我向令爱兑现的承诺,不会反悔。今日求娶,也是为全私心,并非是要以公济私,逼迫伯父。”
“那将军请坐,头两件事,岑某皆无异议,唯独第三件,恕难成全。日前,小女已被庆王认为义女,婚事不由我一人做主。而且若没记错,将军举义时,一直对外号称王爷是你的杀父仇人。既是杀父仇人的义女,将军今日……”岑元柏倏而顿住,不急不缓瞥危怀风一眼,莫测一笑,“又怎能求娶呢?”
危怀风不动,夜风吹撼灯火,他脸庞在曳动火光里晦暗难明,岑元柏在这时才从他身上看出一点久违的气质,那是从危廷,或者说是从整个危家承袭而来的悲怆与孤勇。
少顷后,危怀风放下作揖的手,腰背挺直,灯火映亮一双琥珀明眸,他看着岑元柏,并不激愤,亦不怅惘,干脆而坚毅地道:“昔日家父奉旨出征,惨败于龙涸城外,此仇晚辈没齿不忘。只是,天下纷争,群雄逐鹿,晚辈无意为报一己私仇滥动干戈,祸及苍生。如今梁王篡位,庆王举义,幽州、青州叛乱不休,多方相斗,不如合从缔交。早在十一年前,晚辈便与令爱有过婚约,若是能重修旧好,迎娶令爱,晚辈愿先放下私仇,与庆王结盟,共诛伪君。”
岑元柏脸色大变,厉声道:“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一字一句,皆发肺腑。”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放得下?”
“个人私仇,秋后再算。”
“呵,秋后再算!”岑元柏啼笑皆非,眼底涌起愠色,“待你与庆王联手攻入盛京,反目为仇,秋后算账,我岑家便是猪刚鬣窥镜,里外不是人!”
两方联合,固然可以以最快的速度、最低的代价杀入盛京,铲除梁王,可是在那以后,庆王与危怀风必然要展开决战。岑家本是庆王股肱,待等庆王夺位,便可平步青云,若是为联盟与危怀风结亲,便等同于沦为一座过河便拆的废桥,与自毁前程何异!
“晚辈既与令爱成亲,自然会肝脑涂地,拼尽一切保岑家无恙!”危怀风知晓岑元柏的顾虑,目光热切,承诺道,“若能蒙伯父信任,晚辈亦可呕心沥血,庆王能予岑家的,晚辈一样能予!”
“狗胆包天!”
岑元柏忍无可忍,一声厉喝,水榭里骤然鸦雀无声。
危怀风噤声,面色一刹铁青,胸膛在夜色里极克制地起伏,岑元柏自知失态,拿起桌上的一盏龙井一饮而尽,拂袖起身。
夜风肃然有劲,吹卷檐外灯笼,噗噗作响,廊里光影纷乱不休。岑元柏看着眼前一语不发的青年,平复完后,严肃道:“岑某今日来,是为公事,而非私情。既然还城一事并无异议,那便请将军回去稍事准备,明日辰时,岑某派人前来收回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