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人走后,村里所有的女人都没了,钱粮也没了,村里三百多口人,活下来的,不到七十个。成伯说,这里不能待了,要大家逃进濮城里避难,可是他们才刚一走,便被羌人杀死在了村外的水沟旁。西陵城破了,这里到处都是羌人,他们见财便劫,见人便杀,我们根本无处可去……”
少年说完,墙垣底下的孩童们鼻头一酸,低头抹泪。众人胆寒心痛,满目不忍,岑雪吩咐凌远先取些干粮来,让孩子们充饥。想是饿坏了,一闻着馕饼的香气,孩子们各个两眼放光,接住馕饼,便开始狼吞虎咽。
岑雪叫他们慢些吃,别咽着,然后下决定道:“前方是普安县,你们先跟我们一起进城。危家铁甲军主帅已率领大军回来,正在前方与羌人交战,他们一定会叫羌人血债血偿,将羌人驱出关外!”
孩子们听她承诺,噙泪点头,一个八岁大的男孩嚅嗫道:“那羌人走了,我们的阿娘、阿姐可以回来吗?”
岑雪一怔,思及那些被掳走的女郎,心痛如锥。羌人自私残暴,掳走成年的女郎,是为何用?那答案再清楚不过——重则发泄欲望,□□虐杀;轻则养成营妓,旷日磋磨。那是世上最卑劣、最歹毒的恶行,能从其中忍受坚持下来的,堪有几个?
可是这一刻,岑雪不忍说破,她回答说“会”,竭力安抚众人后,转头与凌远商议,今日先在村庄里歇下,等夜半时,再悄悄上山,带着大家一块赶往普安县。
凌远应下,招呼众人就地休整,春草、夏花则负责继续给滞留在村里的人发放干粮。岑雪环视周遭,发现墙角蹲着个六岁大的小女孩,破衣烂衫,一脸茫然,无论旁人如何走动,她都蜷缩在原地,一动不动。
岑雪从春草那里拿来一张馕饼,上前递给女孩,女孩接来便一顿猛啃,快要吃完,才羞涩地抬起眼睛,冲岑雪说“谢谢”。
岑雪替她拂开挡在眼睛前的头发,温柔道:“夜里风大,先回家里休息吧,等要离开了,我会叫人来接你的。”
女孩欲言又止,别扭道:“我就坐在这里。”
岑雪费解,以为她是怕黑,便道:“我送你回家。”
女孩不好意思,挣扎着站起来,刚走一步,蹙紧眉低嘶一声。
岑雪看出她吃痛,关切道:“你受伤了?”
女孩夹紧双腿,抿嘴不语,岑雪往下看去,面色蓦地大变,如被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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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雪抱着女孩走上马车,春草、夏花紧跟进来,打开药箱,为女孩检查伤势,一看过后,心惊胆裂,夏花气得浑身发抖:“畜生!……这些猪狗不如的畜生!”
春草按住夏花,示意她莫多言,小心翼翼地为女孩处理完伤口,敷上药,再换一身干净的衣裳。
女孩躺在岑雪怀里,似懂非懂地看着在一旁抹泪的夏花,小声道:“姐姐,我是要死了吗?”
“不是。”岑雪声音苦涩,极力微笑,“妞妞不会死,一些皮外伤,很快就会好了。”
女孩点头,抹开眼泪,靠在岑雪肩上,慢慢入睡了。
岑雪全然无眠,下车后,望着破败的村庄尽头,想起今日以来看见的一幕幕,难以喘息。凌远走上来,神色严肃,打破沉默:“姑娘,发现一些东西。”
岑雪回神,看见他手里握着一摞纸,倏地想起什么,神思震动。
“是从村里各处捡来的,与今早散落在客栈外的那些碎纸一样,到处都是,所记乃是西陵城的风物地貌。”
岑雪接过来细看,越看越胆寒,再拿出早上捡的那几页纸,对比着一读,发现凌远所言不假,而且,这些纸上记录的不单单是西陵城的风物地貌那么简单,每一城、每一山、每一河,皆批注有极其专业的议论,详述何处能扎营,何处能伏兵……与其说是游记,不如说是高人所著的军事手札。
“有人泄露了西陵城的重要机密,羌人派人誊抄以后,撕碎广发,公之于众,借以扰乱危将军的军心。”凌远皱眉道。
岑雪悚然,不明白这样重要的机密,羌人究竟是从何所得,但是仔细一想,很快便明白羌人的叵测居心——危怀风率军杀回来,仓促周章,羌人是打算用此计来震慑他,告诉他整个西陵战场皆已在他们的掌控当中,无论他如何费力,都是于事无补。
攻城先攻心,羌人这是要先从心理上彻底击溃危怀风。
岑雪愤恨,攥紧手里的纸,良久道:“凌远,我有一事想做,你可愿与我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