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从内落着栓,春草、夏花进不来,毕后,是危怀风出门打来一盆凉水,替她擦了手。那会儿他点燃了一盏灯,床头影影绰绰的,他唇梢勾着,笑得一脸坏劲,气得她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后来,灯又灭,两人躺回床上,这一次,他总算老实了,乖乖抱着她,不再作妖。可是岑雪心里反而像关了一笼子的鹿狂奔而出,满脑全是先前混乱的、暧昧的场面,平生头一次尝到了失眠的滋味。
※
六月廿八,一则消息突然在羌人大营里传开,说是危怀风召集来数以百计的骁勇儿郎,乔装成村妇埋伏在九龙坡各处,勾引巡防的羌人骑兵,被诱入陷阱里惨遭暗算的羌人竟有三千之多。
消息一传开,整个营垒大震,众人先是惊愕,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接着便有人言之凿凿,说是九龙坡一战开始不久,便有人偷偷掳掠村妇,私下关押,以为上头不会查处,谁知道被危怀风反将一军。
很快,确凿的证据来临——事发两日后,主帅蒙多下令彻查军中战时□□妇女一事,被检举、纠察的羌人足有二百三十八名,包括校尉以上十五人,士卒二百二十三人。次日,三军集结,角声震天,那二百三十八人被押上邢台,在蒙多一声令下,身首异处。
“胆有再犯者,立斩。”
因有梁、庆两位王爷襄助,羌人攻打大邺以来,顺风顺水,主帅蒙多用人唯能,私下并不计较其品行秉性,这次大发雷霆,乃是头一回整肃军纪。众人无不战栗,一时间,人人自危,规行矩步,不敢再在备战时胡作非为。谁知,便在这时候,又有一则消息传开,称那天夜里被暗算的羌人并非是三千人,而是三万人,否则,一向惜才的主帅不至于怒火中烧,一日内处决两百多名同袍,其中,还有数名校尉是他亲自提携的爱将。
消息再一次震动大营,众人又开始先质疑,后议论,流言则在争执不休的议论声里无翼而飞,大雨一样,浇进每一寸土壤里。
与此同时飞入大营里的,还有雪花一样的纸片,那些纸纷纷扬扬,在一个西风狂卷的夜晚从山顶飘来,飞入营地,被羌人士卒捡起来,发现上面画着九龙坡方圆三十里内的地图,底下用西羌文字标注着几十处地名,写着何处关押有大邺村妇,人数多少,负责看守的羌人几名,分别在什么时候对外开放……
众人看完以后,目定口呆,一片哗然,往主帅蒙多那里上报。不到半日,蒙多案前被一摞摞纸张堆满,他一脚踢翻长案,气得面皮涨紫,满眼只欲喷出火来。
麾下战战兢兢,看着满帐飞舞的纸片,不敢吱声。一名头捆粗辫,虎背熊腰的副将鼓起勇气,道:“危怀风这是打算用这些谣言来扰乱我等的军心,大帅,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稳住,千万别被那厮弄乱方寸!”
蒙多自然知晓,气的是危怀风眼看便要彻底溃败,偏在这种时候负隅反击,用的还是这等极其折辱他们羌人勇士的计谋!
“危怀风败退以后,手上最多九万人马,不可能在图中所标注的地方都埋伏兵力,这些舆图,也就是虚张声势,根本不足为惧!”那名副将捡起一张地图,接着分析道。
“那若是他从川西调来了援军呢?”有人提出疑虑。
大帐一静,众人沉吟少顷,一人道:“北伐联盟已崩,严峪忙着赶往雍州救那位九殿下,应该没有工夫顾这一头。”
“可是西陵城毕竟是危家老巢,又关系着大邺百姓,那位九殿下是个自诩仁德的主儿,恐怕不会坐视不管。”
众人陷入沉默,蒙多气压渐平,恢复平日威严,唤道:“贡侓。”
“在!”那名头绑粗辫的副将上前一步。
“先把地图上的点儿都盘查一遍,确认虚实后,速来报我。”
“是!”
蒙多作战风格以稳为上,这次进攻大邺,尽管有那一本《西陵手稿》襄助,但并不能说是稳操胜券。危怀风毕竟是昔日战神危廷之后,论战略眼光、作战实力,以及对西陵地形的熟悉程度,都应当不容小觑,蒙多相信他先前栽跟头,是因措手不及,故而眼下更要谨慎,以免一着不慎,被逆转局势,满盘皆输。
当天夜里,贡侓率人侦查地图上标注的所有地点,回来时,已是五更。蒙多在大帐里听完他汇报的内容,压紧眉头:“你确定?!”
“确定……”贡侓汗颜,“图中三十六处,每一处,皆有伏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