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午后,林况部署完毕,马车停在官署外, 接走岑雪。
春草、夏花这回跟着岑雪来找危怀风,也算是历经生死, 惊心动魄。回想先前的一幕幕。两人俱是心有余悸。
“老天爷这次总算是开了眼,及时把幽州、青州那两位大人以及严大人麾下的小谢将军送来,不然这一战不知又要有多惨烈,牺牲多少人。”夏花感慨,这次蒙多半夜弃城西逃,身陷重围,二十万骑兵全数被歼,危怀风、霍光、谢存义等人以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气势拿下这一仗,牺牲人数仅为羌人的四分之一。
至于裴敬、木莎那边,战果更为丰厚,杀敌以外,龙涸城、平沼城皆被收入囊中,那可是十多年前危廷、襄王奉旨出征都没能啃下来的硬骨头,中原丢失百余年的故土。
羌人受梁王、庆王蛊惑,自以为势在必得,妄想趁人之危,吞并西陵城,结果反被围剿,连丢两座城池,不得不说是苍天有眼,报应不爽,因果轮回。
岑雪想起这一战,亦是心潮澎湃,道:“庆王造反后,幽州、青州相继拥兵自立,梁王多次派人平叛,无功而返,庆王也曾有收拢之心,可是霍光、裴敬从来不予理会。原本我以为他们狼贪虎视,与那二人一样,有争天下之心,没想到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前来帮助怀风哥哥斩杀羌人。”
春草道:“梁王、庆王为一己私欲勾结外贼,头上顶着皇家冠冕,干的却是卖国贼一样的恶心勾当,霍大人、裴大人都是有骨气、有血性的大邺儿郎,如何能看得下去?”
夏花也点头,道:“就是,九殿下柔质慈民,宽厚爱人,美名早已广播天下。奴婢想,那两位大人必是早已有投诚之心,或许先前与朝廷作对、与庆王交恶,便是在等殿下现身呢。”
岑雪一笑,想起王玠,百感并至。或许诚如夏花所言,霍光、裴敬并非乱世里窥伺皇权的贼子,而是韬光养晦、静候贤君的良臣。皇室夺嫡,天下飘飖,可是崩裂山河中,依然有碧血丹心、披肝沥胆的端人正士在。他们不一定会在皇权相争时亮剑,却一定会在外贼进犯时挡在苍生面前,为同胞护家国、捍山河,冲锋陷阵,忠贯日月。
三人说话间,马车慢慢驶出普安县城楼,岑雪推开车窗,看见黄沙弥漫,落日苍凉。她回头看向城楼,不知为何,眼前蓦然出现王玠在赵家村门口跪拜的那一幕。
天下苍生并非草芥,为人君者,当为蝼蚁筑巢。
愿为苍生而跪,方能为苍生一搏,为天下挽狂澜,扶大厦,立天命,开太平。
乱世有贤君,有忠臣,纵然风雨来袭,也必能云销雨霁。
※
当天深夜,岑雪赶回西陵城。危怀风下榻官署,刚从前厅部署军务出来,两厢见面,彼此默契相拥。
岑雪脸颊贴在他胸前的铁衣上,隔着铁片感受那铿锵有力的心跳,抬起头来,伸手捧他脸庞。
数日鏖战,危怀风下颔有没来得及剃掉的胡茬,青青一圈,摸着扎手。月色融在他琥珀色眼眸里,挺拔鼻梁上落着一片树叶剪影,他俊脸看起来多了硬朗之气。
“看什么?”危怀风见她目不转睛,调笑道。
岑雪也笑,摸摸他的胡茬,评价道:“像个糙汉子。”
危怀风笑意顿敛,以为是被嫌弃了,拉开她的手,严肃道:“半个时辰后,你再来看看。”
说着,便吩咐角天先送岑雪前往客院,仍是以前她住过的那一间。今日奔波,岑雪也是一身疲累,进房后,春草、夏花也忙着准备热水,伺候她沐浴更衣。
毕后,岑雪坐在镜台前梳发,墙角更漏点滴,已是亥时三刻,半个时辰到了,危怀风仍然不见人影。
难不成,是要她去他房里看?
岑雪撇眉,放下木梳,先走去窗前,打开窗户往外看。这一看,正巧碰上外面那人欲敲窗,两人皆是一怔,各自不动了。
对视一会儿后,危怀风环胸靠在窗户旁,侧着脸,道:“不进来了,给你看一眼便走。”
岑雪抬眼看他,他俊脸光洁,那圈胡茬已没了,因为是侧脸,下颌收着,勾勒起利落的弧线。再往下看,身上的甲衣也已换下,交领里是雪白衣襟,外面是一身束腰黑袍。
岑雪点头:“嗯,看完了。”
危怀风眉微动,眼瞄过来,显然不大满意这平淡的反应,弯腰靠下来,手肘抵在窗台上,侧脸一伸:“再给你摸一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