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死了的“九丁”并不是陌生人,而是“老爸”的亲叔叔、亲哥哥、亲堂哥,剩下的都是姑父、舅父之类实在亲戚。又因“九丁之难”,还死了桂村长,那是“老爸”的亲老子。罪人是他,可这些年心里最不好过的怕也是他。
又因那次失银,使得“老爸”有了心病,如同惊弓之鸟,对外人始终怀有戒备之心。桂重阳小时候,桂远就给他讲述古今各种骗局,言语中懊恼自己只会“纸上谈兵”,当年要不是他不小心丢了那二百两银子,也不会害死了那些人,流落他乡不敢回去。即便是心怀大才,“老爸”也是小富即安,关门过小日子,不敢行错一步,唯一出格的就是在教导儿子上。
桂重阳从“老爸”那里得到的,远超过人所想象的。越是知晓“老爸”的才情与不俗,桂重阳越是敬爱他。
“老爸”提及“家乡”,总是不由自主的露出怀念之色;提起爹娘,总是红了眼圈;倒是两个同胞兄长,或许是因为愧疚悔恨,不曾提及。
“老爸”是想回家乡的,这是桂重阳很小就发现的秘密。
桂重阳既能自己从南京不远千里回到北京,自然也能将父母的遗骸带回来。可是他能回来,忍受村民的排斥、亲人的冷淡,却不愿意亡故的父母受一样对待。等还清了“债”,他会接父母回乡,让“老爸”叶落归根。
桂春嘴巴笨拙,安慰了一句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再劝。
梅氏上前摸了摸桂重阳的头,道:“瞧着你是读过书的,那以后就好生读书,以后有出息了多回报相亲一二,就行了。”
桂二爷爷、桂二奶奶瞧不上读书人,梅氏却是清楚,士农工商,四民不同。
桂重阳点点头,桂春、桂秋年纪大了,现在又要寻赚钱门路,到时候营生也多半落在这兄弟两个头上,小侄子们的娘还没影呢,“西桂”想要在村人厌弃的情况下重新立足,就要靠桂重阳的功名了。如今他孝期还有两年,到时候下场,一个童试是不怕的。
梅朵在旁,只觉得心中气苦,去年才发送了老的,如今回来个小的,这除了吃饭嚼用,还要读书,那得多少银子?姑姑这是要成活菩萨了,可她熬了这些年,眼睛都要熬坏了,还要给桂家做牛做马到什么时候?
等到桂重阳一行回了老宅,桂春也没有着急着走,看着梅氏姑侄收拾屋子,就提了水桶出去提水。
这一路上,少不得有人询问桂家来小客人之事,桂春便将桂重阳的身份说了一遍又一遍。
还不到天黑,木家村的各家各户便差不多都得了消息,那谁家谁没了,那谁家的小谁回来了。
第9章 族长的提醒
桂重阳还不知自己的到来给木家村带来震荡,眼看着梅氏姑侄两个收拾屋子,他帮不上忙,就溜达出来,站在木门前等桂春。
桂春已经挑最后一趟水,额头汗津津的回来,后边还坠着几个小尾巴,正是之前给桂重阳指过路的顽童。
看到桂重阳,几个顽童就止了脚步,站在那里瞅着,然后一窝蜂的跑了。
桂重阳被弄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看的。
桂春放下扁担要倒水,桂重阳跟着想要帮忙,桂春吓了一跳,忙拦着道:“快放下,你细胳膊细腿的,哪里提得动?”
桂重阳却是手下没停,稳稳地提起一桶水,倒入四尺高的水缸里。
桂春惊的张大嘴,看了看桂重阳好奇不已:“还真看不出来,你这么瘦瘦小小的,竟是一把子力气。”
桂重阳带了几分得意道:“我在家里也常做家务,如今看着瘦,是长身体抽条的缘故。”
桂春犹豫了一下,说:“乡下人守孝,没有那么多规矩,你正是长身体呢,就是四叔地下有知,也是不愿你因守孝吃不好。”
桂重阳淡笑,没有接话。乡下人果腹为要,都是要做体力活的,自然不用像文人那样讲究孝礼;可是他既是读书知礼,就要守读书人的规矩,并不是做给谁看,而是因真心悼念“老爸”,心甘情愿执守孝之礼。
别人或许能“宽于律己、严于待人”,桂重阳却做不到,他有一个优秀的“老爸”,也笃信自己不负“老爸”教导,会成为优秀的人。
桂春还想要在劝,桂重阳低声道:“春大哥与梅表姐是怎么回事?既是年貌相当,怎地二伯娘说起春大哥亲事没想到梅表姐?”
这话问道突兀,桂春却没有不快,反而面色苍白,带了不安惶恐:“莫要浑说,我同表妹如同兄妹一般,哪里有什么?”
桂重阳皱眉道:“春大哥是男人,怎地这点儿担当都没有?男婚女嫁,天经地义,有什么说不得的?还是你另有打算,瞧不上梅表姐一个孤女,嫌弃她没有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