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偏偏步故知就真如一尊泥菩萨般,闭着眼站在那儿, 也不说话, 看得裴昂实在忍不了,直接上前几步, 几乎是抵在了步故知的额前,切着后槽牙, 低声质问:
“你有什么顾虑什么难处倒是与我说呀!非得在这儿跟我装哑巴是吗?”
步故知睁了眼, 但皱紧了眉,侧脸避开裴昂,终是开了口,语出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我没什么顾虑, 也没什么难处。”
裴昂显然不信, 他盯紧步故知的眼, 似要靠自己从里面看出什么来:“若是你没顾虑, 也没难处, 为何不去科考?”
步故知不想与裴昂车轱辘般纠缠这个问,他回眼看向裴昂:“那你为何非要科考?”
正是两人对视, 裴昂竟从步故知的眸中看出了一种挣扎,他心下一动, 抓住了步故知的肩,急切道:“你是有顾虑的对不对?”
步故知抚去裴昂的手,退后几步坐到了杌凳上, 看着桌上瓷白的茶具,没有吭声。
裴昂紧跟着, 拉过来一个椅子,坐在了步故知身边,语气又急又似央求:“步兄!就算是我裴昂求你了,你若是真有顾虑,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就算我解决不了,那祝教谕,还有我叔父,总有人能帮你!”
步故知取了一盏瓷杯,指腹沿着杯沿摩挲,像是没听到裴昂后句般:“你还没说,为何非要科考?”
裴昂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行!那我先说!”
“天下哪个读书人不是十年寒窗苦读?如此,不过都是盼着一朝得登天子堂。我裴昂自也不例外,从五岁时起,叔父亲自为我开蒙,一直到今岁,已有十多载光阴了,这些年来,我一不事桑谷,二不事庶务,爹娘所盼,叔父所期,就连夫郎所愿,不都是有朝一日我能在皇城之中金榜有名?”
他站了起来,走到了窗边,推开其中一扇,外头生员三两成群,散落院中,仔细分辨其中言语,不难听出多是在讨论今日季考之策论。
“你再看再听外面众人,有哪一个不是如我所想?十多年的苦读,若是不求个结果,岂不是成了荒废?”
他再侧身看向步故知:“就连你,也与我一般,从还是垂髫小儿时起,至今将及冠年,这十多年来,母亲、夫郎辛苦在家操持一切,难道只是为了让你在县学之中旷度?”
他又坐回步故知身边:“自然,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即使去了明年的乡试,也不能保证一定就能榜上有名。”他伸手握住了步故知把玩的杯底,没用力:“但若是你试也不试,又何谈会有个结果?”
步故知松了手,将杯盏留给裴昂,不过眼还不离,盯着杯壁上一抹黑点,这应是在窑中烧制时,杂入了污物留下的痕迹。
“就如你所言,成了举人、进士,之后呢?难道这就是你所说的结果了吗?”
裴昂一怔,明显是被问住了,他从来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经书浩瀚,已耗费掉他几乎所有的精力,更何况身边之人,无一不在说,只要能得高中,那便是光宗耀祖的好事,似乎一切的意义都体现在了考中的那一刻。
不过,此问倒也不难回答,书中先贤之语,亦是烂熟于心:“自然是如先贤所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此句之重,他言来却轻,话音刚落,他自己都有些心虚,躲闪着没有再看步故知,而是低头也在看手中杯。
步故知轻笑一声,却在此时显得有些讽刺:“难道不做朝中官,就做不到你说的先贤之言了吗?”
裴昂此刻也皱起眉头,他似乎明白了一些步故知的意思,但又察觉到其中的离经叛道之意,便下意识地反驳:“若是不做官,如何替百姓做主?又如何有能力扫清世间污秽?”
“你看我叔父,虽只是这东南一隅的小小县令,可他从来秉公行事又爱民如子,不说我身为他的子侄,只当我是个普通百姓,也不得不佩服他为政之清廉,他在这东平县当了十多年的官,从原本的小小书吏,一直到如今的位置,每一步都是由他一心为公的见证。”
“三年前,我叔父在大察之中得了上上,本可去州府里当个臬台,可东平县百姓不舍,万人请留,我叔父亦不贪图臬台之位,只安心在东平县里当个老父母,这一切不都是因为他是个官,又为百姓做了事实,所得到的结果吗?”
裴昂的叔父裴县令,确实是难得的地方上颇有美名的父母官,“爱民如子”这四个字,向来是说出来轻,做起来难,能做到不以权食民膏者尚且寥寥,更别说如裴县令这般治一县如治一家者,在整个大梁也是屈指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