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室内陡静, 只闻寒风穿堂呼啸声。
但来人十分自来熟,转身“啪”一声将房门拍闭, 动作随性,又稍微理了理肩上的羽氅, 才扬了个笑,对着步故知道:“你便是祝先生的学生,步故知吧?”
不等步故知回答, 他款步近了步故知,淡淡的熏香便随着他手中铜手炉散发出的细烟彻底弥开。
步故知辨出这股熏香味道正是苏合香, 而苏合香在古代是十分名贵的,莫说寻常百姓,就连普通官宦之家也未必用得起这味香,心下大概猜出了几分此人的身份。
他拱手示礼:“敢问,足下可是杨公子?”
款冬与孔老大夫都有些摸不透,步故知竟然知道此人来历吗?
但这位杨公子却表现淡然,似乎丝毫不意外步故知能够在这短短几息之内就猜出他的身份,随意单手还了个礼,稍稍颔首:“不错,倒真如祝先生所言,步郎君有着玲珑心思,凡事只露一分,便能揣出其余的七八来。”
他扫过一眼躲在步故知身后的款冬,挑眉一笑:“不仅步郎君心思玲珑,就连尊夫郎,也是有着一颗忠贞不渝之心,实在令人艳羡啊。”
若是寻常人出言如此轻佻,定是大大的失礼,但由于这位杨公子长了张娃娃脸,实在很难让人觉得他有什么淫邪心思,反倒觉得从他口中提及感情之事,有几分早熟的错觉。
但步故知还是迈了一步,彻底挡在了款冬身前:“不知杨公子特意从州府远道而来,是为何事?”
其实他们二人都知道,这位杨公子突然来东平县,定是听说了步故知与巫医冲突一事,也许也是受了祝教谕的托付而来相助,但偏偏步故知非要来一出“明知故问”,想来一是为了将谈话引回正轨,二是为了回护自己的夫郎。
杨公子会意一笑,顺势而言:“是裴县令传信到州府,想请祝教谕回来保你,心焦急切,甚至动用了官府加急驿传,只用了一夜半天,便将信传到了。但祝教谕毕竟上了年纪,赶不了急,便让我先过来。”
步故知抿紧了唇,才知晓裴县令为了保他,不仅用了自身的威望,甚至还想要请动杨大学士。
裴县令表面传信是给祝教谕,但明白其中诡谲之人都能猜出,这封信其实是给杨大学士的,毕竟祝教谕就算再在这东平县中颇有威望,但归根到底,也不过是县学中的小小学官。
可杨大学士却不同,虽已致仕,但现今州府藩台便是他的学生,更何况,天下谁人不知,杨大学士素来简在帝心,即使退庙堂而居江湖,也仍旧有着左右宸意的能力。
而杨大学士,能派这位杨公子只花两日时间便从州府匆匆赶来,也不是或不只是因为他是祝教谕的学生,而是因为他做的事,定是符合杨大学士,甚至是京城那位的意思,才能让杨大学士愿意照拂他一个小小生员。
当步故知想到这一层,随之,如同打开了一切关窍般,一种更为大胆的猜测如海啸冲上心头。
为何杨大学士致仕之后,且在将近年关之时,不是首先返回家乡,而是偏偏要来这成州小住?
为何一定是成州?
步故知掐紧了自己的掌心,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他并不了解如今朝堂局势,也不知由京中牵连出的千丝万缕到了地方究竟又如何,只凭他的直觉并不能轻易断定一切。
更何况,即使他的猜想都是真的,那他也不过是这一盘大棋中的小小棋子,或许在他们眼中,也是颗关键棋子,但在现今表面的局势之下,一切不过才启开端,即使执棋者有着掌控全局的能力,但也并不代表,对手没有,甚至对手有着随时可以毁了这盘棋的能力。
这位杨公子依旧是笑吟吟地看着步故知面上显而易见的百般思绪,并且看样子并没有主动为步故知解惑的打算。
不过自然,步故知也不会去问,只是第一面,两人便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这位杨公子等了一会儿,才适时开口:“还是与我先见过裴县令再说吧,估摸着,他也已经回来了。”
步故知休养的地方乃处裴县令府宅中的最深处,如此,才得些许静谧,越往主院走,便越能听见大门之外的嘈杂之声。
步故知不由得缓了脚步,望向大门方向,像是在透着层层厚厚的门墙,看着府外叫嚷着要讨说法的百姓。
杨公子也跟着慢了下来,与方才不同,难得在他那张娃娃脸上看出了一丝担忧的神色,他比步故知要矮上半个头,却偏要偷偷踮脚故作老成地拍拍步故知的肩:“别担心,很快他们就会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