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只还在外城,衢道就已然平坦不再颠簸, 而车外人声也渐嘈杂, 仔细听来尽是街边席铺店面往来交易之声, 时有唱词说书引得捧腹连连, 时有各式杂耍激起雷鸣叫好。
步故知轻柔地唤醒还在他怀中熟睡的款冬, 温热的指腹抚过款冬眼下的青黑,更是心生怜惜。从他来此异世, 款冬就一直陪着他四处奔波,从清河村到东平县, 再从东平县千里迢迢到京城,并未真正过上几天安稳日子,他心中难免有了亏欠。
但还有他并未察觉到的, 在亏欠之下,浓重的爱意也在逆着风雪如春意萌生般悄然地疯长。
原本按计划, 从成州到京城,一路驰行,约莫是二十天左右的路程,但实在是越往北风雪越大,路上难免因此耽误行程,等真正到了京城,已过了一月有余。这一月来,不说款冬因原本身子骨就弱而逐渐消瘦,就连步故知自己也因这一路的奔波而清减了许多。
等款冬终于迷迷糊糊地转醒,步故知便换了个姿势,好重新为款冬挽好发髻,贴着款冬的耳轻声道:“冬儿,我们到京城了,要不要看一眼?”
款冬听到“京城”二字,原本还在一睁一合的眼倏地彻底张开,急忙趴在步故知的肩,掀起一角的帘朝外望去。
这一眼,就足够让他瞠目结舌。
成州本就是繁华之地,东平县也并不逊色多少,加之一路来途径不少繁华城市,款冬原以为,京城也不过只是比那些地方更大些。
但看着这街边随处可见的二三层小楼,熙熙攘攘的席铺摊贩,宽到足够十车并行的街道,还有一眼可见的华美府邸建筑,还是彻底震惊到了款冬。
过了许久,款冬才回过神来,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又掀开帘再望了一眼,更是满脸惊色:“夫君,这就是,京城吗?”
步故知随着款冬的目光也看了一眼,虽说现代高楼街道建筑远超古代,但他亦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传说中的帝国中心,也不禁赞道:“是,这就是京城。”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
等入了内城,一切便更是繁华,高楼鳞次栉比,行人摩肩接踵,各色商铺应接不暇,看不出任何冬日之景,仿佛只街上行人呼出的气,就足够融化满城的风雪。
马车穿过半个内城,直至驶入东北角的一偏僻小巷才停下。
车夫与步故知他们相伴而行一月有余,互相早已熟稔,待到马车挺稳,语气欢快地对车厢中的步故知说道:“步郎君,我们终于到了!”
步故知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与款冬,才推开了车门,一抬头,便见大大的“杨府”匾额,灰底黑字,气象正大,骨气洞达,可见字的主人笔力不俗。而这大门也是不凡,乃是镌凿玲珑花样,一看就知不是寻常府邸人家。
原先步故知与款冬并不准备直接来杨府,而是打算麻烦车夫带他们去牙行处直接租房。他们身上随身银两不算多,但也不算少,卖掉清河村田宅的银钱以及镜饮经营四个月来的盈利分红,加起来已有近百两。
虽说古往今来京城房价都不算便宜,但百两也足够他们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了,等到他在国子监安稳下来,也可以申请国子监为外来生员提供的廉租房。
可车夫受了杨谦的嘱托,并不同意步故知的打算:“我们主君说了,定要你们住在杨府一段时间,最好在过完春节之后,再另寻住处。”
步故知并不能分清杨谦的这句交代是单纯出于好客,还是另有深意,但念着款冬有些虚弱的身体,能直接住进安排好的住处也有利于款冬的修养,终是应下了杨谦的好意。
他才半抱着款冬下车,正准备亲自上前请传,但就在此时,杨府的大门便从内打开了,出来了浩浩荡荡一行人。
为首的是个妇人,妆容精致,衣饰不俗,样貌亦如天仙下凡尘,每走一步,身上的钗环玉坠便丁零当啷响个不停,而她身后的丫鬟小厮,亦是各个穿着不凡,一丝一毫的细节里,都吐露出杨府雄厚的家底。
那个妇人看见了步故知与款冬,露出了个与杨谦如出一辙的笑,热情地招呼道:“我说今日怎么院中的梅花都开了,原是步表弟与弟婿到了。少益在信里说,一路风雪不减,你们路上恐怕会有耽误,应该要比寻常时候晚到一些,我便派了人每日都在巷口等着,终于,等到了步表弟与弟婿。”
还不等步故知与款冬反应,她身后的丫鬟小厮就在她说话间麻利地上了马车收拾步故知与款冬的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