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程朝登紫陌, 暮践红尘, 跋山涉水, 风尘满裳, 也要耗费一月有余。等步故知带着款冬, 还有十一在内的两三杨府家仆到达景州州府时,人间换了时节, 加之景州地形缘故,即使还是初夏, 但天气已是十分燥热。
景州虽出入不便,通商不易,但因着独一处的沃野平原, 河道密布,鱼米盛丰, 恍若桃源世外,亦有天府之称,时人道:“怡然有余乐,于何劳智慧?”难掩向往之情。
但为官者,却对景州敬而远之。
景州官场与其他地方官场风气截然不同,无论清浊,皆辖制于景州巫医,难有作为,甚至,若是与景州祝由堂有了龃龉,丢了乌纱帽还算事小,在离开景州之前,丢了身家性命的也大有人在。
康定帝不是对此熟视无睹,而是实在难以遥制,也曾多次指派心腹至景州为官,但从未动摇过当地祝由堂的威势,逐渐的,景州隐有巫国之实,官衙形同虚设。
在步故知于皇极殿自请入景州的消息传扬开后,几乎所有相识者都曾来劝步故知莫要意气用事。
萧岳、裴昂和魏子昌更是轮番找到步故知劝说,即使是志在南方,也不必偏是景州,况且步故知才入官场,名望政绩皆无,又如何让当地百姓信服?
更何况,不是没有过深孚众望者入景州,但结局都是寥寥收场,保住性命都勉强。
但步故知丝毫没有动摇。
就连张三娘也曾因此事怪罪过杨谦,他以为这是杨谦的意思,即使是对步故知有所期盼,但也不可操之过急,先让步故知去其他州府历练几年,再图谋景州之事。
可杨谦只是叹息:“我本意又何曾不是如此?成州、江洲、黔州、粤州,去哪里都好,皆能助京城,但恐怕是前阵子景王与国师一党的动向,让晏明他自己察觉到了景州之害,他认为不可再有耽搁,便定下了决心。直到传胪大典前日,我都在劝他,可他还是在陛下面前自请入景州。”
见此,张三娘便不好在说什么,她再担心的,就是款冬的去处了。
按理说,款冬自然要随着步故知一同赴任,但景州官场实在特殊,张三娘并不放心款冬与步故知一道入虎穴狼窝。
她知道找款冬说定然无用,便寻了机会,与步故知说清了其中利害:“若是你当真能在景州站稳脚跟有所作为倒也罢了,但”她将一些不好的预想咽了下去,“你多为冬儿考虑考虑,让他留在这里,等你从景州回来,留在京城为官,是最好不过的,这些时日,我都会替你好好照顾冬儿,你大可放心。”
步故知少有的沉默,多次开口,却又滞涩,末了,只低声道:“是我离不开他。”
张三娘瞥见躲在正堂门后的款冬,面上的泪珠晶莹,终是再没说什么,除开让步故知带走十一外,还安排了两个身手不错的护院和一个照顾起居的小厮给了他们二人。
琼林宴后十日,授官旨意正式下达,康定帝钦点步故知为景州州府辖下永泉县县令,虽说只是小小从六品县令之职,但永泉县是景州州府辖下最为繁华的县城,对于景州州府来说,也是除开府城外最重要的地方。
康定帝对步故知的看重,不言而喻,在步故知动身赴任前,还特召步故知入宫会面,众人只知他们君臣相谈三个时辰,但其中内容,便不得而知。
至于萧岳、裴昂和魏子昌,只有萧岳位列二甲,裴昂和魏子昌只在三甲前列,但还是都留在了京城。萧岳考选入了翰林院为庶吉士,而裴昂和魏子昌则在杨谦的安排下,入六部历事。
傍晚的府城街上,灯火渐明,映着天上残卷的晚霞,远远看去,人间如画。
但步故知一行人却无心欣赏,待校对了勘合过了城门之后,便疾步往某处去,一行人风尘仆仆,与街上漫行者对比下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很是惹人注意。
在途径一处客栈时,步故知让款冬与十一他们在此暂时歇脚,而他还要继续行路。
由于事关公务,且十分紧要,步故知交代完之后,便匆匆再行。
沾染尘土的长靴踏在青石街面上,便能望见景州州府衙门的辕门。
里头最惹眼的便是一根高大的旗杆,再近些,便能见衙门的中门,里头有隐约的灯火透出,沿着狭长的走道,照亮门楣上红底金字的匾额,上书——景州知州署。
知州为景州州府之长,仅在布政使司之下,职权并不低于其他州级官员,官署也很是气派,高檐入天,旗杆立耸,门前戒备森严,大坪里还停满了官轿,灯笼火把,亮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