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程巳光”推入深渊,在诉讼官司中挣扎了三年多,待在看守所里的日子,不堪回首。他耗下了时间与财力,才得以脱身。可在这社会上,他早无容身之处。失去光环,成为现实弃儿,是不可避免的结局,所以,找到“程巳光”算账,是撑着他活下去的唯一执念。
搜寻“程巳光”的过程艰难,他一直在碰壁,偶尔会产生怀疑,这样坚持,究竟值得吗?可如果不坚持,他还能再做些什么呢?
他被“程巳光”下套,剥夺了一切,就此轻易放过了他,才是罪大恶极。
他起身,走到窗边,沙滩上还有晃动的影子,浪潮声在黑夜里愈发清晰。
第一班开往寅滨岛的船是上午七点。兰迦几乎一夜未眠,清晨六点就守在了码头。
早上有雾,薄薄一层,下降在海面,雾里泛着朦胧的金光。
太阳升起来了,兰迦坐在快艇里,觉得自己跟雾气一样,在慢慢解体。
通往秀溪道院的路依然很静。
他想,自己辛辛苦苦寻觅的同时,“程巳光”就是在这样的路上,重复了几十、几百遍,以慈悲面目,虚伪地置身事外。
走到院外,即将入门洞时,头顶飞来一群鸟。
啪嗒。
好巧不巧,一坨鸟粪擦着他发鬓,落到肩头。腥臭味迅速蔓延,他没带纸巾,只好就手捡了点路边的树叶,一脸嫌恶地擦掉秽物。
倒霉透顶,他在心里谩骂。
晃了一圈,观音堂里无人,和尚们应该去另外的殿里上早课了。
他并不气馁,继续往里深入。没找到“程巳光”,他这一身干劲,绝不会泄下来。
远处传来沙沙扫地声,他循着声,疾步走过去,看见两名年轻的沙弥。
他礼貌地打招呼,问起“程巳光”。两人均是摇摇头,否认这里有这个人,不像是撒谎的样子。
他想了想,又问,隆醒法师在吗。
小沙弥恍然大悟,其中一个指了指东南方向。
出家人良善,不像他那般弯弯绕绕,不疑有诈,为他指出了“程巳光”的下落。
他往一个下坡走,两边栽着修剪齐整的灌木,像是冬青。
走了十来分钟,他看见一排灰屋顶,下面是白墙,不像是进殿,只像是普通的厢房。
一个陶缸立在房檐下,爬山虎似的绿叶从边缘溢出。他走过去,才发现里面盛着满缸水,藻类植物占据了一半水面和水下,有小小的、几乎透明的游鱼,在其间穿梭。
他有些愣怔地盯着看了一会儿,直到背后传来脚步声。
猝不及防转身,他瞪圆了眼睛。
对方见是他,依然没什么表情变化。双手合十,向他行了个普通的礼。
“你平常就住在这里吗?”他想也没想地问。可下一秒,他还是会认为,这种问法,确实有“管太宽”咄咄逼人的嫌疑。
“程巳光”回答是,比他以为地要更加平和坦然。
这可让他变尴尬了,张着嘴,半天没憋出来下句。
对方绕过他,走到缸前,随手洒了把饲料。小鱼们蜂拥而上,水面起了波纹。
“你处心积虑那么久,想把我弄进监狱,我却没有如你所愿坐牢……失望吗?”兰迦故意讥讽地笑着道。
对方像没听见似的,只是继续观察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