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杜誉的手一软,信纸飘忽着无声散落在地。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这其中没有温文尔雅,更没有高风亮节,没有周荣璋过去在人前与人后的一切。
我的师父啊,您当真做过这样的事情吗?竟然真是您对不住他在先?
当初谁能想到,就在这天中午,周荣璋与世长辞。
杜誉低头看去,忽然发现这封信是从之前赵捷搬来的陈合英遗物中取出来的。也就是说,陈合英本人必然看过。
他发疯了似的想从箱子里找到陈合英对此的回应,无论是书信还是笔记,但一无所获。
直到最后,他翻出了一本日记。
他再也顾不得旁的,颤抖着手从后往前翻开一页,正是十余年前陈合英重病缠身时的记录:
我这一生只遇到过两次让我深觉无望的时刻,一次是我差点儿败了嗓子的时候,另一次就是现在。
我曾答应过我的师父,不会继续为难杜誉,却因他辞世仓促、我难解心头之恨而出尔反尔。如今我妻离子散,此生最看重的事业也不得保全,晚景如此凄凉,想来世间有公道,都是我的报应。
我知道我这辈子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有些事如果不说出来,大概是要被我带到棺材里。这让我深觉惶恐害怕,身边却无一人可言说,故而只能写在此处,聊以慰藉。若有后来人有缘看到,可随意处置。
其实我在很多年前就知道我的师父曾经对我藏私,但那时我已经摸索出了自己的风格,再加上我早年的确受了师父极多恩惠,便决定恩怨相抵、既往不咎。这些年之所以旧事重提,是因为杜誉。
老话说“同行是冤家”,我亲身体会了才知道果然不错。
他让我妒忌。
在我来遥城第一次看他演出的时候就知道,即便我在舞台上活跃了几十年,有丰富的舞台经验,我也远不如他。
他让我惊恐。
是他让我知道在师父毫不藏私的教导之下,一个天资卓越又刻苦勤奋的优秀演员能被培养成什么样子。
作为我的同行,他是如此年轻,他会走到我此生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度。
我了解这背后的缘故,因为我很清楚他的父母是谁。我与他们二人认识了这么久,在我看见杜誉的第一眼就全明白了。
那时的杜誉不过是个少年人,我当然知道他短时间内不会对我已有的一切有所影响,但我恨他。恨他运气如此好,能在这么年少的时候就得到师父的倾力指点,更恨他如此有才华又如此勤勉,让我预料到他成年后必定会盖过我小半生积累的风光和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