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春天的阳光照进破庙里时,她推了推牛儿,却发现这个孩子的身体已经僵硬。她将牛儿的脸翻过来,见他稚嫩的小脸上爬满了红色的斑点。他的眼睛紧紧闭着,嘴唇也是乌青。
这个天真开朗的孩子,总喜欢跟在她身后丫头姐姐丫头姐姐地唤着。他的耳朵听不见,又因为年龄极小,几欲饿死在这城池里。初见心善,总是将自己讨来的吃食分他一半——这个听不见声音的孩子,唯一能发出的声音便是一句含糊的丫头姐姐。
初见面无表情地坐起来,她脱下自己的破烂衣服,将牛儿裹起来,尔后抱着这个僵硬的小尸体,去往医所。
大夫早就被时疫吓破了胆子,哪里敢让初见进门,叫学徒将她打出门外。这一次,初见不同往日那般被欺负后只知道默默走开,她将牛儿护在自己身下,不让棍棒落在牛儿的脸上。
“大夫,求求你,救救他吧……我卖身做你家的丫鬟,做牛做马,只求你救救他……”女孩跪在地上,声泪俱下。
“不是我不救他,是实在没办法啊!这瘟疫来得太恐怖了,你看看这几天死了多少人,只要一碰病人就会得上,得上了就会死!还有啊——”那大夫铁青着一张脸,看着牛儿满是红疹的脸,嫌恶道,“他已经死了!你带个死人来我铺里寻什么晦气?!”
“或许还有救的……他还小,很容易治好的。大夫你就为他看一看吧……”昨夜还抓着她的手,安慰着她说自己已经好多了的弟弟,怎么就和爷爷一样,睡了一觉后就死了呢?
女孩的手死死抓在门槛上,任凭谁人打骂都不松手。
“大夫,我求求你,救救他……”
医馆的学徒不耐烦了,弯腰去掰她的手指,哪知定睛一看竟是吓了一大跳——她的手臂上竟也是满满的红疹!
“师父,她、她也被染上了!”学徒的声音几乎变调。
“什么?!那还不赶出去!叫官府的人来,抓她去瘟疫塔里,不要叫她害了其他人!”大夫的声音亦是惶恐不安。
木棍大力敲在她的手上,瘦小的孩子哪里经受得住这番道。
——这句话,他曾在之前说过无数次,他的话语总是那样漫不经心,让人觉得他是在开玩笑。而今,他说得十分坚定。
跟我走。
初见想,说这句话的人,一定是上天派下来拯救她的神仙吧?
孩子抬起头来,手抓着他的前襟,仿若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她点头。
男人勾起嘴角笑起来。
——自此开始,他们的宿命纠缠在一起,就像一团乱了的丝麻,早已分不清你我。而厄运也就此如影随形。
男人牵着孩子的手才走出破庙,就同赶来的官差打了个照面。七八个官差用白布蒙着面,手拿着铁链,见了初见手臂上的红疹先是一愣,尔后凶神恶煞地拥上来。
“跑!”男人一声低呼,拉着她朝反方向逃去。
他的手抓得那样牢,带着初见在这方巨大的城池里逃窜起来。疾行,初见抬起头,看着身前这高大的背影。他们此刻正朝着夕阳的方向,他的背影将那轮落日正好遮住,因此他的头发染上了些许余晖,在风的吹拂下,微微发亮。
他的手指纤长而干净,显然是从没做过粗活的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
当时初见想,自己真是幸运,死前竟还有一个人是帮着自己的。
渐渐地,她跑不动了,而后方的官差却愈来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