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孝、养势?”
太子喃喃的重复了一遍,似懂非懂的道:“这四个字倒是言简意赅,可孤究竟该如何行事?”
说着,他又丧气道:“再说父皇如今一心求子,我便是再怎么孝顺,怕也是于事无补。”
孙绍宗微微一笑,摇头道:“孝敬父亲是殿下的本分,可臣指的这尽孝的关键,却不在陛下身上。”
“不在陛下身上?”
太子更懵了,皱眉道:“你是说母后……”
“臣指的是太上皇!”
孙绍宗眼见这厮压根抓不到重点,干脆挑明了道:“臣希望太子殿下,从今往后能多在太上皇膝下尽孝!”
“这又是为何?”
太子莫名其妙道:“现如今这朝局,太上皇怕是不会再随便插手立储之事,何况那些贱……那些宫嫔诞下的孩子,也一样是太上皇的血脉。”
这厮真是一点政治觉悟都没有啊!
“这尽孝的重点,虽然是太上皇。”
孙绍宗无奈,只得继续往下解释:“可归根究底,却不是为了让太上皇干涉立储之事,而是借此培植殿下的势力!”
“亲近太上皇的朝中势力,向来以北静王府和镇国公府两家为首。”
“如今牛家衰落之势已无可挽回;而北静王倒戈一击背信弃义,看似从者如云,实则已经失去了盟友们的信重。”
“少了这两家领头,眼下亲近太上皇的势力可说是群龙无首、惶惶不安,唯恐会步了牛家的后尘。”
“殿下大可趁此机会,以太上皇为突破口,向这些勋贵世家们展露胸襟气度,摆出求贤若渴既往不咎的姿态,届时自然会有人向殿下靠拢——而朝野内外,本就有不少反对废嫡长而立庶幼的大臣,这两两相加,足以汇聚成一股不容轻忽的势力。”
听了孙绍宗这番分析,太子先是喜形于色,继而却又习惯性的瞻前顾后起来,皱着五官犹豫半晌,迟疑道:“若真能如爱卿所言,自是极好的。可如今孤身处困顿之中,那些素来趋吉避凶的勋贵世家,恐怕未必……”
“殿下。”
孙绍宗道:“正因这些勋贵世家趋吉避凶,才更会选择支持殿下。”
“太上皇年事已高,陛下又隐隐有削弱勋贵世家之意——因此当今世上,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都有意愿有能力帮他们延续荣华富贵的,也只有您了!”
太子听到这里,终于是大喜过望,激动的攥住孙绍宗的手腕上下晃动,连声赞道:“孙爱卿果然不愧是吾之子房,孤日后若能登临九五之尊,爱卿当为首功!”
首功不首功的,别来个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就成。
当然,真要有那一日,孙绍宗也绝不会坐以待毙,大不了甩开膀子拼个你死我活就是了!
脑子里转着‘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念头,孙绍宗满面肃然的躬身道:“臣不求富贵荣华,只求有一日能亲眼目睹殿下威加海内、君临万邦!”
“好、好、好!”
太子激动的连叫了三声好,那去不了胯下的热血,一股脑都涌到了头上,直涨的青筋绽露、面赤似火,又冲着孙绍宗张了张嘴,却还没等说出什么来呢,便两眼一翻向后就倒!
我去
竟然激动过度晕过去了!
就凭这悲催的小身板,能不能活到广德帝驾崩,恐怕都是个问题啊!
“殿下?殿下!”
孙绍宗忙伸手扶住了他,一连呼喊了几声,却仍不见这废柴太子醒转。
有心把去喊府里的太医,可左顾右盼,这院里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总不能把昏迷不醒的太子独自撇下吧?
对了!
太子妃不是在花厅里么!
想到这一茬,孙绍宗立刻小鸡仔似的,把废柴太子抱了起来,大步流星的进到了花厅之中。
果然是有其叔必有其侄!
刚还说什么‘吾之子房’呢,这一听说自己没答应对付牛家,连前后因果都不问,登时就变了脸色!
如此城府、如此胸襟,妥妥就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而这正是孙绍宗,原本一直想同他保持距离的原因。
不过如今被形势所迫,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至少比起忠顺王来,这废柴太子要好忽悠的多。
“殿下容禀。”
因为在来太子府之前,孙绍宗就已经打好了应对的腹稿,此时面对太子的勃然变色,自是丝毫不见慌乱,只不卑不亢的解释道:“自从北静王上书以来,牛家在朝野间可说是众叛亲离,衰微之势已成定局,眼下若是急于下手,反而可能会落人口实……”
“落人口实又怕什么?”
太子疾言厉色的打断了孙绍宗的话,愤愤道:“左右这次是王叔牵头,又归咎不到孤身上!”
还用得着归咎到你身上么?
孙绍宗翻了个白眼,正待给他分析分析当前的局势,让他搞清楚保皇党上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实,那四季屏风后面却忽然传出了两声轻咳。
“咳、咳!”
这动静一听就是故意为之,孙绍宗下意识收住了话头,用眼角余光狐疑的向屏风后面扫量着,却只能隐隐约约的瞧见,那屏风后面有个婀娜的身姿。
而太子听了这咳嗽声,眉头不禁一皱,却并不想去理会,又沉声道:“你把王叔的计划,复述给孤听,孤……”
“殿下。”
没等太子把话说完,那屏风后面又传出了动静,这回干脆连咳嗽都不用了,就听太子妃直接招呼道:“臣妾有事要禀明殿下,还请殿下借一步说话。”
太子显得很是不悦,不过迟疑半晌,却还是乖乖到了屏风后面。
只听得夫妇二人在那屏风后面窃窃私语,初时急促似硕鼠食粟,想来是太子心怀不满,出言呵斥;随后细密如蠹虫噬木,约莫是太子妃在附耳低语,面授机宜。
过不多时,太子又从那屏风后转了出来,态度却与方才截然不同,就见他趋前几步,向孙绍宗深施一礼道:“孤方才情急之下失了礼数,还望爱卿见谅。”
孙绍宗忙闪身避过,正准备躬身还礼口称‘惶恐’,却被太子抢先伸手扶住,紧紧攥着他的手腕道:“爱卿不必多言,若六叔若再敢使人逼迫,孙爱卿只管推到孤身上便是——牛家不过是苟延残喘的疥癣之疾,孤焉能让吾之子房以身犯险!”
这番表演……
单摘出来评价,也还算是在及格线以上,可要结合上下文来看,转变的就太过生硬突兀了。
不用问,这肯定是太子妃从中斡旋的结果。
就凭太子妃的兰心蕙质,嫁给他真是糟践了啊!
孙绍宗心下暗暗叹息着,脸上硬挤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激动道:“得殿下如此体谅,臣实在是……实在是无以为报……”
“爱卿!”
太子的演技虽然蹩脚,被带入情绪的速度倒挺快,在孙绍宗手腕上狠狠使了把力气,动情道:“只要日后爱卿不负孤的厚望,孤也定不会辜负爱卿!”
“殿下!”
孙绍宗语带哽咽,心下想的却是:你丫一个太监,有个屁的‘日后’?
正准备搜肠刮肚,再寻些煽情的说辞,好骗这草包甘心做一堵挡风的墙,
太子却忽然咬紧了牙关,转头扫了屏风那边儿一眼,不容置疑的道:“爱卿,此处稍显气闷,咱们且去廊下说话。”
说着,与孙绍宗携手并肩出了花厅。
这显然是有密事要与孙绍宗商量,又不想让太子妃听到。
果不其然,等到了花厅外面,太子先将院里的奴婢统统斥退,又拉着孙绍宗到了院中空旷处,这才压低嗓音道:“现如今,孤自然能帮爱卿免去六叔的报复与刁难,可一旦孤的太子之位不保,却又如之奈何?”
说完,便眼巴巴的望着孙绍宗,满眼的期待之色。
这倒霉催的,简直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
眼下京中局面大致取得了微妙的平衡,能威胁到皇储之位的,自然是广德帝的布种计划。
而这等宫闱私密,哪里是外人能够干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