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即便是户部尚书、侍郎,怕也要让他三分。
这样一个人突然横死——据说还是死在闹市街头——这背后的缘由,难免让人浮想联翩。
若非如此,顺天府也不会连查都不敢细查,就直接上报到了大理寺——当然,这其中怕也有那葛治中怨愤难平,故意针对孙绍宗的成分。
而大理寺卿魏益得了消息,便急着召见孙绍宗过来议事,恐怕也存着推诿、分责的心思。
但孙绍宗不知就里,怎肯轻易往坑里跳?
他当下点了点头,道:“的确如大人所言,此人身处嫌疑之地,再怎么重视也不过分。”
魏益听了这话心中暗喜,正待把几顶高帽子,连同这件案子一并扣在孙绍宗头上,好来个稳坐钓鱼台、隔山观虎斗。
谁知孙绍宗又道:“不过也正因如此,咱们才更应该外紧内松,也免得在事情还未查清楚之前,引发各方更多的猜疑。”
魏益到了嗓子眼的话,顿时卡在了舌头底下。
稍稍慢了半拍,他才迟疑道:“却不知是怎么个外紧内松法?”
孙绍宗胸有成竹的道:“对外抛开背景不提,只以普通的凶杀案视之;内部则以大人与孙某牵头,时刻关注此案——若真是牵扯甚广,再另行安排不迟。”
顿了顿,他又摊手道:“如此一来,孙某也有时间熟悉一下衙中上下的情况,不至于仓促间乱了方寸。”
这一番话滴水不漏,进退皆留有余地,又不曾显出推诿的本意。
那魏益心中揣度片刻,竟找不出挑刺的地方,不由暗叹了一声‘盛名无虚’,顺势征询道:“孙少卿此言甚是有理,却不知你属意何人侦办此案?”
孙绍宗抬手一指,笑道:“这就要请问杨寺丞了。”
杨志铭下意识的从绣墩上起身,随即心下暗暗叫苦,这案子怎么看都是烫手的山芋,孙少卿此时点他的名,岂不不是明白着,要让他背锅得罪人么?
但一把手和二把手议定的事儿,他区区一个左寺丞,又哪敢有什么异议?
搜肠刮肚的衡量了一下,他果断拱手道:“以卑职之见,左寺副陈敬德素来稳重精干,正合侦办此案!”
却说得了召见,杨志铭忙引着孙绍宗到了居中的正堂。
不过等到跨过院门之后,他却又悄悄的放缓了脚步,以便给里面留出迎接的时间。
“哈哈哈……”
眼见到了台阶前,就听里面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而那笑声未落,两名红袍官员便自里面迎了出来。
当先之人约莫有五十出头,须发都还算乌亮,只是脸上皱纹堆垒,尤其鼻翼边缘的八字纹甚是醒目,非但深邃,还弯出了些褶皱。
此人应是大理寺少卿魏益。
至于他身后稍缓了半步的儒雅中年,则必是大理寺右少卿李文善无疑。
那魏益快步下了台阶,抢先拱手道:“老夫久闻孙少卿大名,可惜一直无缘得见,如今你我同衙为官,倒了去了老夫一桩夙愿!”
孙绍宗忙还了一礼,也笑道:“廷尉大人说笑了,您总揽天下狱讼七年有余,办过多少惊天大案?孙某身为后学末进,只有仰望大人的份,哪当得大人如此吹捧?”
说着,又向李文善拱了拱手:“这位可是李少卿?久闻‘天下律令之精熟,无过于李文善者’,孙某半路出家,又骤然当此重任,心下实在是惶恐的紧,日后怕少不得要向李少卿多多请教。”
别看孙绍宗在刑名司干了两年,理论上受顺天府、刑部、大理寺三重领导,但他还真就没怎么和大理寺打过交道。
什么‘总揽天下狱讼七年有余’,‘精熟无过李文善者’,都是前几天临阵磨枪,从于谦哪里得来的消息。
而他脸上虽是啧啧赞叹,心下其实颇不以为然。
“不敢。”
那李文善温润如玉的一笑,还礼道:“李某不过是寻章摘句的腐儒罢了,怎及得‘三眼神断’的赫赫威名。”
这话……
乍听似乎只是在自谦,但细究却透着些酸意。
这也难怪,李文善在右少卿任上,也已经待了五六年,好容易把柳芳熬下去,偏又空降下来一个孙绍宗。
不过这人属于典型的学术官员,若论官场倾轧争斗,妥妥的中等偏下水平,倒无需太过担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