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邢忠目光闪烁,显然并未将这话放在心上。
邢岫烟只得又苦口婆心的劝说:“你即便不为自己着想,总也该体谅着母亲些——就说前几日那场雪,若不是我把几件旧衣裳送过去,险些都冻出个……”
“聒噪!”
邢忠突然一声闷喝,打断了的女儿的话。
他初时是觉着有求于女儿,所以才忍着没有反驳——如今听她又揭破自己短处,却是再也按捺不住了。
吹胡子瞪眼的把手一背,呵斥道:“以后少听你母亲浑说,什么寅吃卯粮的?我那是随你姑父去开拓人脉!”
“为父跟着你姑父,近来也不知结识了多少王孙公子,日后咱们开起买卖来,随便哪个帮着捧捧场,就够咱们一辈子衣食无忧的!”
“何况在外面应酬时,都是你姑父拿大头,我只边边角角的拿些零碎,说起来咱们还赚了呢!”
眼见他洋洋得意,全不将一家老小的窘境当回事,邢岫烟直悔的肠子都青了,若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劝父亲留在苏州,也免得被这富贵荣华迷了心窍。
正寻思着,该如何劝父亲迷途知返,邢忠却又忽然‘咦’了一声,发现新大陆似的直盯着女儿头上打量,越瞧那眼睛越是锃亮。
“好女儿,你……你这一头的金银珠翠,却是打哪来的?!”
原来是为了这个。
邢岫烟忙道:“这是迎春姐姐借我使的,可不是……”
“可不是什么!”
邢忠喜的什么似的:“早听说我这甥女是个大方的——这借给你的东西,莫非还好意思硬往回要?”
说到这里,他在女儿肩头拍了拍,‘大度’的道:“若早说有这好事儿,爹爹那里舍得叫你回去?罢了,你且安心在这儿多待几日,与你二姐姐好生相处!”
说完,也不等邢岫烟反应,倒背着手踱着方步,官老爷似的去了。
邢岫烟在后面赶了几步,又实在不知该同他说些什么。
最后无奈的叹了口气,抬手将那满头珠翠摘了个七七八八,只余一只钗头束住三千青丝,径往后院去寻迎春。
次日一早。
尤二姐萎靡不振的自床上爬将起来,书房里却早么了孙绍宗的影子。
因这也不是洗漱的所在,她便简单的收拾齐整,又携了垫在臀下防止侧漏的褥子,准备回到自家西厢房里,再仔细梳拢清洗。
谁知出了那书房小院,刚沿着回廊走出没几步,就听后面有人呼喊:“尤姨娘、尤姨娘请留步!”
尤二姐回头望去,却原来是鸳鸯小跑着追了上来。
鸳鸯如今是名副其实的女管家,便是阮蓉也要礼让三分,尤二姐自然更不敢怠慢,忙也笑着应了,又问:“莫不是大太太有什么要吩咐的?”
近来因接了邢岫烟在家小住,贾迎春常邀二房里几个妾侍过去作陪,故而尤二姐才有此一问。
鸳鸯却是摇头道:“我是方才听二爷说,彩霞分到了姨娘屋里,这才想去嘱咐她几句,不曾想倒先撞见了姨娘。”
“要说彩霞这人,原本也是个好相处的,只是这二年钻了牛角尖,人也变得孤拐了,如今她虽是想通了,怕这一时半刻的,也难改回往日的脾气。”
说着,又郑重施了个万福,言辞恳切的道:“故而还请姨娘多提点着些,莫要再让她行差蹈错。”
她这里说的情真意切,怎奈尤二姐的关注点儿,压根就不在这上面。
两只秋水盈盈的眸子,自头到脚的将鸳鸯扫了个来回,只打量的鸳鸯浑身不得劲,这才扑哧一声掩嘴娇笑:“我说这一早上起来,身边怎得就空落落的,却原来是去了……”
后面的话虽未说全,但鸳鸯那还猜不出她的意思,忙不迭分说道:“姨娘想哪儿去了!二爷昨晚上得了大爷的家书,故而一早就去我们院里转呈——因在太太跟前瞧见我,才顺嘴提了这么一句。”
…………
孙绍宗的确是一大早,就去了贾迎春院里转交家书——虽说这信其实是写给他的,但既然是家书,又怎能不转给名义上的大太太过目?
当然,真正的家书早就烧成灰了,这一封是孙绍宗早上起来之后,才随手临摹、仿造出来的。
字迹像不像的,反正贾元春也不会计较什么。
里面也只提到了大哥会留驻辽东,至于什么暂缓播种云云,日后联床夜话时再提也不迟。
既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孙绍宗自不好同贾迎春眉目传情,只一本正经的转交了家书,又打听着大嫂子、‘小侄子’身体安泰,便直接告辞出了堂屋。
大步流星的,眼见就要跨出院门,斜下里忽然闪出个人来——却是近来在此做客的邢岫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