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同船北上时,她就从薛宝琴口中,得知了血目的真相,自然晓得那绝不是什么‘受到邪气侵袭’,而是舞剑时血气上涌的结果。
也因此,邢岫烟只稍一琢磨,就猜出此事并非‘凑巧’,而是有人设局,故意恐吓坠儿!
不过她却没想到,这会是鸳鸯、晴雯先斩后奏的结果,只当是孙绍宗一力操办的。
因而心下不觉便生出许多涟漪来。
自从离开苏州以来,她可说是看尽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唯独孙绍宗屡屡出手相助,又体贴的照顾自己的颜面,不是假手于人,便是装成是意外所致。
就算是自往的妙玉,也远不如他这般体贴入微……
不对!
孙大人可是妙玉姐姐的心上人!
再说孙大人如日中天一般,自己区区庶民出身的女子,又如何能高攀的起?
至于做妾……
摇摇头,将这一脑子的绮念遐思,统统都抛诸脑后,邢岫烟又不容置疑的吩咐道:“既是如此,我且将你所言一一录下,你自行画押为记——先别急!我不会将这份口供交给姑母,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坠儿听说要画押,自是想法子百般的推托。
但邢岫烟一概不允,又拿直接告知邢夫人相威胁,最后坠儿没辙,也只得在那口供上按了手印。
事到如今,她才发现这邢姑娘看着不温不火,内里却竟是一头胭脂虎!
却说得了口供,免得后事无忧之后,邢岫烟唯恐夜长梦多,便急着把那些首饰送了回去。
贾迎春推让了半天,见她坚辞不授,也只得顺她的意思,先把那首饰归拢起来,却又言说等她许了人家再送不迟。
此后邢岫烟也曾琢磨着,要当面谢过孙绍宗,却总也没得着合适的机会。
恰巧第二天一早,荣国府那边儿派人来接,她便也只好先按下别情不表,随着车马回转了贾家。
等到了荣国府里,却见由里到外,不管是仆妇还是男丁,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邢岫烟不解之余,忙寻了贾惜春打探究竟,这才晓得贾琏昨晚巡视庄园归来,带了许多礼物分发各处。
虽多是些五谷杂粮熏肉腊肠,可真要是金贵玩意儿,又怎能轮到下人头上?
由是,自然阖府上下喜气洋洋。
唯独只有王熙凤、平儿主仆两个,非但没有半点欣喜,反而存了一肚子恼意……
这一场茶话会,直开到下午方歇。
旁人倒不觉如何,唯独邢岫烟全程强颜欢笑,早已是身心俱疲,恨不能立刻回到客房倒头就睡。
然而金步摇的事情不解决,她又如何能睡的安稳?
可这事儿究竟该如何处置呢?
邢岫烟一时有些茫然。
要说她也是个聪慧的,可毕竟年纪还小,如今又孤身一人客居它乡,便是能想出些主意,又哪里施展的开?
唉
难道真要把这些首饰带回荣国府,由着父亲拿去充作赌资?
然而邢岫烟又绝不愿意,如此糟蹋别人的好意。
于是自那茶话会上回来,她便枯坐在梳妆台前,绞尽脑汁的琢磨着,该如何让坠儿乖乖就范,又不至惊动孙、贾两家。
殊不知就在她烦恼之际,那坠儿也是心焦的不行。
在外面热锅蚂蚁似的,转了足有百十来圈,眼见得日头渐渐西斜,她终于耐不住性子,径自挑帘子进了里间。
“姑娘。”
这一声姑娘喊出,邢岫烟却并未回头——盖因她眼下也还没想明白,该以什么态度面对坠儿——故而随手拿起粉饼,假做正在补妆的样子,口中不咸不淡的应了:“怎么,有事吗?”
这淡淡又疏离的态度,倒让坠儿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心下隐隐更有几分恼恨:不就是跟邢夫人沾了些亲戚么?家里穷的什么似的,亏也有脸在姑奶奶面前摆架子!
只是这些心里话,她到底是不敢说出口的。
勉力压制住鄙薄的嘴脸,坠儿皮笑肉不笑的道:“那支金步摇,我实在是没瞧见——可咱这屋里也没进过外人,要么您再翻一翻那妆匣,兴许是看走了眼呢。”
那妆匣邢岫烟也不知翻看了几多遍,梳妆打扮时,更是在那些首饰中反复挑拣,却如何会看走了眼?
但听得坠儿似乎是话里有话,邢岫烟还是随手翻开了妆匣,几根葱白也似的指头在里面略一撩弄,就见一支金丝掐花、挂翠为蝶的金步摇,颤巍巍的展露在眼底。
金步摇竟真的妆匣之中?!
邢岫烟一时间险些惊呼出来,但随即脑海中便闪过许多疑问。
这支金步摇,无疑是坠儿重新放回来的。
可上午时,自己想方设法威逼利诱,她都无动于衷,甚至气焰嚣张的想要反咬一口,这会儿怎得又不声不响的改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