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北静王府。
王妃卫氏仰躺在床上,一对翦水瞳仁似是蒙了层迷雾,在夜色中变换着茫然、愧疚与失落。
其实就在不久前,她心里更多的是忐忑与不安——因为她总觉得自己的身子,已经同以前不一样了,更怕这不一样,会被北静王水溶察觉出来。
至少不能是现在被察觉出来!
等到兰哥儿顺利脱罪,自己便是死了也值。
不过兴许是分隔的时日太久了,水溶的身子骨又大不如前,方才几个回合下来,竟丝毫未曾察觉到有什么不妥。
这原本让卫氏松了一口气。
可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听着丈夫熟悉又陌生的鼾声,她却又忍不住生出些失落感来。
他对自己……
终究是没有刚成亲时上心了。
若非自己这次主动低头,又言说因为审判将近,心中难安昼夜难眠,他或许未必愿意出现在这里吧?
想想方才的‘匆忙’与‘敷衍’。
卫氏忍不住心头酸楚,她却完全没有想到,这其实是对比得出的结果。
事实上水溶的战斗力,打从那次金贝事件之后,就一直就呈现缓步下滑的状态。
当然,这并不代表卫氏怀念那‘日’的情景。
事实上,她每每想起当日在船上发生的一切,心下就是一阵阵的悔恨与羞愤。
尤其是在得知,孙绍宗食髓知味,竟还想着要与自己私会时,她更是恨的心头几欲滴血。
想到其中一些细节,甚至还冒出了干呕的冲动。
干呕?!
长腿王妃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在夜色中无声的惶恐着。
卫氏只听说女人怀孕之后会呕吐,却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开始呕吐——但总不会是因为刚才下的‘敷衍’吧?
难道说……
她几乎是一夜未眠,直到从夏金桂口中,确认那不可能是孕吐之后,才算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正瘫坐在软塌上,就听夏金桂艳羡的道:“王爷瞧着消瘦,不成想却也是个龙马精神的——瞧姐姐这黑眼圈,怕不是一晚上都没消停吧?”
一晚上?
卫氏下意识想要分辨,却又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讨论水溶的短处,于是只得岔开话题道:“咱们几时动身去龙王庙?”
“姐姐别着急啊。”
夏金桂促狭的一笑,伸手在卫氏眉眼上比划着:“好歹也收拾收拾,否则孙大人知道了真相,怕是要吃醋的。”
他有什么资格吃醋?!
卫氏眉毛一立,当下就待反唇相讥,可想到自己今日,必然难逃被孙绍宗蹂躏的下场,顿觉得生无可恋,也没了同夏金桂斗嘴的兴致,强忍着心里的凄苦,任由夏金桂在脸上涂抹了些脂粉。
可眼见得收拾的齐整了,卫氏坐在梳妆台前,却是久久不愿起身。
“姐姐。”
夏金桂劝了半天也不济事,终于忍不住上前挽住了她的胳膊,半强迫的拉扯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今也没别的法子,只能委屈……”
“娘娘、娘娘!”
正劝着,就听外面有人高声呼喊着奔了过来。
卫氏与夏金桂皆是一愣,盖因之前已经下了命令,不允许任何人擅自打扰,这却怎得……
正狐疑间,又听那人高声叫道:“娘娘!开审了、开审了啊娘娘!”
“什么?!”
卫氏一个箭步抢了出去,扯住那报信的婆子,喝问道:“你说什么开审了?!”
“舅爷的案子……案子开审了!”
听闻此言,卫氏忍不住回头望向夏金桂,却见她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目送鸳鸯转身扬长而去,孙绍宗不由得咂了咂嘴,怎得道出情谊之后,这小妮子反倒显得愈发生分了?
不过眼下也不是细究这事儿的时候,邢忠若真是有了性命之忧,还真就是一桩麻烦事儿——他哪最后半葫芦烈酒,可是自己授意灌进去。
早知如此,昨儿真该想个别的法子。
可现如今后悔也已经晚了,还是先看看邢忠的情况,再做打算吧。
一路无话。
到了东跨院,就听得客房里‘哎呦呦’直叫唤,孙绍宗冲临时寻来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上前隔着帘子嚷道:“邢家舅爷,我们二爷过来探望您了。”
这是为了让里面的女眷知道,有成年男子要进屋,若有不便之处,也好先行回避。
不过声音落下许久,挑帘子出来相迎的,却正是理应退避三舍的邢岫烟。
就见她盈盈一礼,垂首道:“孙家二哥见谅,家父实在不便起身相迎。”
说着,侧身让开一条通路,示意孙绍宗自便。
孙绍宗微微颔首,算是还了一礼,然后便快步穿过客厅,走进了里间之中。
虽是客房,可因为当初曾安置过于谦、孙承业等人,里面布置的甚是齐整。
一进门先是横置的锦绣荣华屏风,绕过去就见大红穗的六面宫灯,高悬在一张圆桌正上方。
此时那宫灯里青烟袅袅,烧的却不是蜡烛、油脂,而是上好的香料——这天寒地冻的,屋里又住着‘病人’,自然不好敞着门窗,也只能用香料来遮掩呕吐秽物的酸臭了。
不过这两种味道混在一起,也未必就能好的到哪儿去。
好在孙绍宗出现场惯了,这点小场面也还算不得什么。
他只是微微耸了耸鼻子,便不以为意的到了拔步床前,探视邢忠的状况。
却只见邢忠侧伏在床上,一张脸蜡黄蜡黄的,又似乎隐隐透出些亢奋之色。
这……
不会真的是回光返照吧?
孙绍宗心下一惊,正待细问究竟,那邢忠却已经抢先开口:“贤……贤侄……”
短短两个字,却愣是泄了气息,若非孙绍宗就在眼前,怕是压根听不出后面那个字眼,究竟说的是什么。
难道这厮真的要凉了?!
孙绍宗心下大是无语,这谁能想的到,区区半葫芦老酒,就生生葬送了一条性命?
当然,这主要是因为他之前喝的太多了!
一面下意识的撇清着责任,孙绍宗一面急忙问道:“邢家舅舅,你如今觉着身子骨如何了?可需要我请相熟的太医过来诊治?!”
其实邢忠方才之所以会气短,全是因为头一回托大,喊孙绍宗‘贤侄’的缘故——尤其孙绍宗此时还未换下官服,他叫的就更是心虚了。
谁曾想孙绍宗半点没有在意这称呼,反而十分的关切自己,甚至还要为自己延请太医诊治。
邢忠当下心中就踏实了大半,暗道这孙家二郎果然是个厚道的,若能把女儿托付给他,自己后半辈子自然享用不尽。
至于高攀云云……
他家和荣国府是亲戚,自家也同荣国府是亲戚,哪里就算是高攀了?!
再说自家这女儿,即便抵不上宝玉身边那两三个最出挑的,却也是百里挑一的可心人儿。
这自己给自己鼓足了劲儿,邢忠便迫不及待的开始了表演。
“咳咳咳……”
就听他剧烈的咳嗽了几声,摇头道:“自家事自家知,我如今怕是不成了——唉,别的倒也罢了,可我膝下……”
“爹。”
不等说完,孙绍宗身后忽然传来了邢岫烟的嗓音:“您膝下不过是些擦伤,不碍事的。”
邢忠先是一愣,继而瞪眼道:“你胡说什么,我……”
“您不过是贪杯宿醉罢了。”
邢岫烟又抢过了话头,顺势走到床前,帮父亲把被褥往上拉了拉,回身歉然道:“家父酒后无状,倒惊扰了孙家二哥,我这里先替他陪个不是,请您千万莫要见怪。”
“呃……”
孙绍宗看看让被褥遮住了嘴巴,满脸涨红的邢忠,再看看身前云淡风轻的邢岫烟,忽然打了个哈哈,拱手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放心了——还请邢家舅舅好生歇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下人去办就是。”
说着,便匆匆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