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1 一场剑雨

然而,李溯岂会如此轻易被击溃。

曾经辉煌过的李愬,哪怕是面对白袍陈庆之,也绝对不是待宰羔羊,统领这八千步卒经年,早有过无数次关于被轻骑撞阵的演练。

轻骑无敌,但能冲锋几次?

何况步卒亦有其不可替代的力量,西军更是多悍卒,若是完美发挥主帅的战术,其战力不会弱于大凉三军之首的镇北军。

面对来势汹汹的穿云军撞向阵型左腰软肋处这样的致命攻击,步卒并无慌乱,号角呜咽,战鼓有节奏的擂动,旗兵挥舞旗子传达主帅战术到中低层将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李汝鱼和君子旗一马当先,两人两骑,皆是一身白袍,如两支离弦之箭,毫无畏惧的直撞敌军阵营,进入一箭之地后,迎面而来的是弓步兵的漫天弩箭和弩枪。

君子旗大喝一声,“李汝鱼!”

李汝鱼深呼吸一口气,轻呼两声。

一声请将军。

身后,巨大的披甲虚影惶惶而起,按剑虎视,杀意滔天。

一声请先生。

身后,一座虚影大山拔地而起,山巅有读书人负手而立,身畔墨气缭绕,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李汝鱼拔剑。

杀神白起亦拔剑,书圣王羲之捉笔。

出剑!

李汝鱼于疾奔之中,弯腰,下身,几乎是半吊在马背上,手中长剑猛然插地,随着战马奔势,地上于刹那之间,划出一道细痕。

煌煌煌煌……煌!

在穿云军的最前列,一道道光柱冲天而起,破开天穹白云,直指天外。

杀意激荡,万千怨鬼哭泣。

但这一次的地狱葬剑,不再是血色的光柱,而是一道道墨色光柱,杀意和墨韵交缠,在阵前形成一堵如林的剑意之墙。

当初神仙坡,李汝鱼不是不能破弩箭和弩枪,而是王英没给他机会,直接将李汝鱼拽进了地里。

无尽弩箭和弩枪都崩碎在剑意之墙下。

剩下的稀稀落落弩箭,已经对穿云军前锋无法造成大规模的战损,仅有几人落马——落马的是襄阳新兵。

其中一人,根本来不及躲避,就被躲避不及的袍泽铁骑踏成了肉泥,剩下几人反应敏捷,生死关头没有丝毫犹豫,强忍痛楚翻身上马。

继续撞阵!

其后,光柱尚未完全弥散,穿云军铁骑已经肆无忌惮撞入敌军。

人仰马翻。

纵然是列成阵型的西军步卒在人数上有着绝对优势,然而最大的失误不是将轻骑放在左侧让穿云军撞了个稀烂,也不是重卒无法驰援左腰阵型。

而是为了追求速度达到突袭的目的,没携带拒马阵和鹿砦。

这是个致命失误。

没有重卒,没有铁骑,没有拒马阵和鹿砦,仅凭普通步卒裹了些许轻甲的血肉之躯,却要面对两千多铁骑的撞阵,这是何等残酷的现实。

高空俯瞰,七里坝这张白绿相叠的巨大画布上,李溯大军列阵,如巨大画布上泼墨一大片。

穿云军,则是一道从远而近的浓墨重彩。

凶狠的撞入泼墨里,瞬间撕开一道口子,将那片浓墨搅弄得四处迸溅后,又继续向前面拱进。

不可阻挡。

再低一点,便会觉得李溯大军是一片密密麻麻的蚂蚁,而穿云军,则是一条粗壮的蚯蚓,以无敌的姿态拱进蚁群之中,碾压死无数蚂蚁,横冲直撞。

身在战场的李汝鱼,感受又不一样。

和之前从观渔南下不同,这一次的战事,李汝鱼第一次有种热血沸腾的壮烈感,身畔铁骑呼啸战马嘶鸣,眼前寒光闪耀血肉飞溅。

一位西军老卒,已过而立之年,持刀执盾,以无畏之姿拦铁骑。

却在张贵的战马一撞之下飞出米,落地后手脚颤抖,五官沁血,眸子里神采溃散,只是无力的看着混乱的战场。

这位老卒五脏六腑都随着战马这一撞而破裂,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而张贵只是停滞了刹那,继续冲撞。

手中长枪趁着战马奔势,直接将一名西军老卒挑飞,那位老卒还没来得及惨嚎,又被铁骑踏过,瞬间没了声息。

这样的画面,在穿云军撞阵之后不断上演。

步卒对上轻骑,毫无侥幸。

血在飞舞,战马在怒鸣。

刀在劈砍。

人命在不断的消逝……

穿云军一路凿阵,撞散了沿途步卒,只留下一地狼藉尸首。

但穿云军的凿阵速度也随着不断收割敌军士兵而下降,不过李汝鱼和君子旗很淡定,按照这个速度,基本上凿穿敌军阵型、横线腰斩对方没有丝毫问题。

如果真的腰斩了对方,接下来轻骑就更可以为所欲为——前提是避开那数百重卒。

当彻底将步卒撞碎,那数百重卒也只有等死的命。

这就是轻骑的恐怖之处。

用得好了,那就是一柄来去无踪的匕首,于最不可能处给敌人致命一击,若是用得差了,那就是冲入敌军之中怒送数千人头。

万幸,君子旗是前者。

不幸的是,这一次野战,君子旗遇见了李溯,雪夜下蔡州的李愬。

有些名将,一辈子也就打了那么一次光宗耀祖的仗,然后就青史留名,比如陈汤之流,而李愬也打了一次青史留名的仗,雪夜下蔡州。

但李愬并不仅仅只有那点才华。

李愬雪夜下蔡州,生擒吴元济,平定淮西。战后以功拜山南东道节度使、上柱国,封凉国公。后任武宁节度使,大败平卢叛军,连战皆胜。元和十五年(820年),改任同平章事、昭义节度使,旋即改任魏博节度使。

长庆元年(821年),新任成德节度使田弘正遇害,李愬欲派兵为其报仇,因病重未果,只得返回洛阳养病,任太子少保。

同年病逝,获赠太尉,谥号“武”。

这样的人,岂会只有昙花一现的才华,否则又怎么可能被黑衣文人青睐委以重任。但襄阳陈炀,也就是陈汤,难道女帝和黑衣文人没怀疑过他么。

为何不见招揽?

而此刻,当穿云军如撕裂夜幕一般撕开西军阵型,撞入其中,又要欲直直刺穿腰斩西军阵型时,李汝鱼和君子旗终于知道了李溯的才华。

面前骤然一空!

在严丝合缝的阵型之中,竟然出现一片偌大的空地,一条笔直的空旷地带,长达百米之内,竟然没有一个步卒,就好像敌军本来就布了个空心阵型一般。

穿云军忽然之间没了对手!

这是个很尴尬的事情。

按说,敌军出现空心阵型,这对于穿云军而言,是继续再次提速的良机,但李汝鱼和君子旗尴尬的发现,若是提速继续冲击,撞上的不是步卒,而是重卒!

敌军将领趁着穿云军凿阵这段时间,竟然将数百重卒调进了阵型之中,在最后时刻赶到,立即列阵等待穿云军的冲撞。

这支军队军纪之严明,战术之熟稔,丝毫不输镇北军。

这是何等魄力的事情。

可以说,现在对方挖了个坑给穿云军,也万幸时间不够,否则重卒若是直接堵到穿云军面前,彻底压榨穿云军的凿阵空间,那就会是一个死局。

当下局势,穿云军面临绝境。

继续凿阵,那就将硬撼数百重卒,其后穿云军的速度彻底降下来,失去机动性的穿云军被大军围困,全军覆灭的结局已是注定。

若是不凿阵,左右没有空间提速,而且骑军在这个地方转完,速度也会再降。

极有可能凿不穿敌军阵型就彻底陷入泥泞之中。

退后?

更不可能,那和找死没有两样。

这一刻,君子旗和李汝鱼才真正发觉敌军将领的厉害之处,能够毫不犹豫的放弃一千铁骑,甚至放弃左腰上的步卒,就为了布这么一个局。

这种魄力,以及带出来的兵的执行力,堪称名将!

哪怕穿云军主将不是君子旗,是曾经一马平川的岳平川,是曾经收复半壁河山的岳精忠,面对这种局势,大概率也只能折戟沉沙。

战争,毕竟是无数士卒的战场,哪怕名将盖世,也逆转不了既定的大局之势。

李汝鱼抽空看向君子旗。

君子旗体内终究住了个异人陈庆之,在刹那之间就有了取舍——沙场局势瞬息万变,战机稍纵即逝,陈庆之能以七千兵力攻城三十二座,对战机把握的敏锐程度绝对史上前三。

毕竟陈庆之本身并不是武将。

甚至说,陈庆之比之一般的老卒也不如。

但就是这样的陈庆之,做到了古往今来未有之辉煌,其驰骋沙场的能力,极可能不输三国妖人诸葛村夫。

当然,大凉天下的君子旗并不是完全的陈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