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了点头:“三叔说的我记下了。”
曹恒嘴上说着几下了,曹彰却从他的态度看出不过是一句敷衍。
他根本没有明白什么是内耗,又从哪里来的记下了?
关外的羯人还在载歌载舞,曹彰对曹恒说道:“长公子早些睡吧,明天一早羯人就会发起进攻,你等待着的大战,总算是来了。”
曹恒点头应了。
“长公子。”曹彰突然很小声的向他问了一句:“见着死人,还会不会像上回那样?”
曹恒扭头看着他,淡然一笑:“死人而已,有什么好在意的。明天关外将是尸横遍野,要是在意,这场仗就不用再打了。”
得到这样的回应,曹彰说道:“只要长公子已经适应就好,凡有征战必有杀戮,杀他们是为了活自己,长公子能明白这些道理,也就不会再有什么顾忌。”
很平淡的笑了一下,曹恒回道:“三叔说的这些,我早就明白了。”
他向曹彰拱了拱手:“天色不早,三叔也早些歇着吧。”
曹彰道了声辞,离开关头。
曹恒又朝关外望了一眼,就在关头上找个地方睡了。
离开关口,曹彰回到他和曹植的住处。
俩人的房间相邻,曹彰正推门的时候,曹植从屋里走了出来。
“三兄回来了。”曹植招呼了他一声。
扭头看向曹植,曹彰发现他居然是一身戎装,根本没有要睡觉的意思。
“子建这是做什么呢?”曹彰诧异的问道:“大半夜穿成这个样子,你是要出关打仗,还是要上关口与长公子一同守关?”
“明天就要打仗,我怎么不能穿成这样?”曹植说道:“为了明天一战,我刚才还在房中即兴写了首赋,三兄不如帮我看看。”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卷纸。
曹铄在蓬莱建造造纸厂,如今的造纸工艺已经非常发达。造出的纸张与后世想差不多,甚至连人们上厕所,都用上了后世才有的卫生纸。
曹植写赋,当然也是用纸张,而不是像过去那样用丝绸。
捧着才写好的赋,曹植要给曹彰看。
从小就喜欢练武,对诗词歌赋根本没有兴趣,曹彰不耐烦的把他手拨开:“搞什么搞,谁看得懂你那些鬼东西。有事说,没事赶紧睡觉,明天一早羯人肯定要来进攻。”
“就知道三兄看不懂。”曹植撇了撇嘴,把那篇赋初揣进了怀里。
“要是没事,我先睡了。”曹彰横了他一眼,扭头就要进屋。
曹植赶紧上前把他拦住:“三兄,话还没说完,怎么就要睡了。”
“到底什么事,你说还是不说?”曹彰又瞪了他一眼。
“说!当然要说!”曹植嘿嘿一笑,向曹彰问道:“三兄认为明天开战以后,我们还有多少可能或者去洛阳?”
“问这些做什么?”曹彰皱了皱眉头:“长公子信心十足,你觉着他会让我们死了?”
“那可说不准。”曹植说道:“关外十多万羯人,就算我们做好了准备,人数也是被他们给压死。以一当二十,三兄正以为大魏将士都是不死之身?”
“要是敢在长公子面前说这些,我一定把你的舌头给拔下来。”曹彰没什么好气的说道:“子建如今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我时常都会觉得你陌生的很。”
“其实我自己也觉得自己陌生的很。”曹植叹了一声说道:“天下一统了,我反倒觉得没什么事情可干了。想当年我们曹家在众豪雄之中叱咤风云,那是何等的威风?”
“天下一统,也是我们曹家的功劳。”曹彰打断了他:“你要是觉着没什么事可干,以后大可跟在长公子身后。”
曹植嘿嘿一笑,对曹彰说道:“我拦着三兄,就是要问这件事情。”
“说吧,要问什么?”隐约感觉到曹植要问的问题,曹彰让他接着问下去。
“我知道长兄对三兄比对我亲近的多。”曹植说道:“有些话他也是肯对你说,对我则是缄口不言。我其实只想问三兄一件事。那就是长兄究竟有没有打算让长公子领兵讨伐异族?如果以后讨伐异族都是长公子在做,我就和他提一提,留在他的身边捉刀写个文章还是可以。”
“长兄征战多年,好些年连寿春都没回过,你认为他是不是该歇一歇?”曹彰问道。
曹植点头:“说起来确实是这样,也就是说,以后讨伐异族,都是长公子领兵?”
“那也不一定,毕竟长兄没有和我说过。”曹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子建是个明白人,你应该懂得长兄为什么和我比和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要亲近。”
“我当然明白。”曹植说道:“三兄自幼就追捧长兄,每天跟在他的身后,必定是讨他欢喜。像我这样的,就是没人待见。当年二兄可还是要我把给杀了。”
“他要杀你,你还帮着他。”曹彰笑了一下:“我记得自从二兄被杀那天起,你就是这个模样。整天和一些市井之徒浪荡在一处,曾经的曹家才子曹子建,如今成了什么模样?长兄不是没有待见你,而是你自己不待见自己。把自己弄的人不人鬼不鬼,难不成还要长兄给你高高的捧着?”
“文人气息太重!”再次拍了下他的肩膀,曹彰转身返回房间,曹植听见他在屋里说了句:“其实有时候做个粗豪的武人,要比做个心思缜密的文人更畅快些。”
站在曹彰房间的门口,曹植耳边在回荡着他刚才说的那句话。
做个粗豪的武人,要比做个文人更畅快些。
武人思维简单,很多复杂的事情往往会被他们简单化。
而文人思想复杂,简单的事情也会被他们给绕着圈子来解决。
更重要的是文人天生有傲骨,总认为自己了不得,而全天下都是草芥怂包。
说的好听些傲骨天成,一般人不具有也无法具有。
说的难听些,就是自以为是,总是惹人不待见…
在曹彰门口站了一会,曹植摇头一笑,转身回他的房间去了。
雁门关的天很蓝,蓝的像是被水冲洗过的宝石。
天上漂浮着几朵如同羊毛般的白云。
白云缓缓游动,如果只是仰望天空,会觉着整个世间都是那么闲适恬静。
然而视线往下,在雁门关外,十二万羯人勇士骑着骏马,摆列出了进攻的架势。
石邪弈于骑着高大的骏马立于羯人的最前面。
凝望着雁门关,他的脸色是一片凝重。
雁门关上,曹恒也穿戴上了铠甲,与石邪弈于彼此对望着。
悠悠号角从关外传来,羯人即将发起进攻。
当号角声响起,曹恒喊道:“将士们,羯人要进攻了,都给我做好准备。”
雁门关上的魏军将士,纷纷张弓搭箭,瞄准远处黑压压的羯人。
随着阵阵呼喊,羯人骑着骏马发起了冲锋。
虽然是攻城,可他们却根本没有从马背上下来的意思,一边策马飞驰,一边还甩动手手上带抓钩的绳索。
羯人攻城,正是利用这种绳索抓住城垛,以达到攀援上城墙的目的。
望着冲锋中的羯人,曹恒脸色也是十分凝重。
战斗开始以前,他可以嬉笑怒骂把一切都不看在眼里。
可一旦战斗开始,他就不能再有那种游戏人生的姿态,而是应该换上一种以全局为重的主将心境。
羯人越来越近,曹恒喊道:“放箭!扔地雷!”
张弓搭箭的魏军将士纷纷松开弓弦,无数箭矢呼啸飞出,冲锋中的羯人和他们的马匹中箭,由于速度太快,翻滚着扬起一片烟尘,随后又被紧跟上来的战马洪流湮没。
除了张弓搭箭的魏军,另外还有一些魏军将士,从箱子里搬出地雷,用力的朝着关外甩去。
他们抛掷地雷是使出了浑身的力道。
地雷飞出,落在羯人还没有到达的地方。
一颗颗地雷被魏军丢了出去,当他们丢到两三百颗的时候,曹恒喊道:“停止扔雷。”
扔雷的将士们停了下来,张弓放箭的将士们却片刻不停的把箭矢发射出去。
羯人还没有见识过地雷,他们只知道迎面飞来的箭矢会对他们造成极大的伤害。
顶着箭矢,羯人蜂拥而上。
前面的中箭倒下,后面的紧跟着冲上。
马蹄阵阵烟尘滚滚,羯人骑兵如同潮水一样卷向雁门关。
眼看快要冲到跟前,就快要能甩出抓钩沿着城墙攀援上去,突然一声巨响在最前面的马匹身下响起。
伴着那声巨响,附近的几匹战马被爆炸的气浪顶飞,连同马背上的骑士一道,翻滚着摔了出去。
头一声巨响过后,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火光闪烁巨响连连,成片的战马和羯人在爆炸声中倒下。
关口上,曹恒催促张弓搭箭的魏军:“快发箭矢,趁着他们胡乱,多射杀一些。”
魏军将士加快了射箭的速度,乱成一团的羯人骑兵在箭矢射杀下纷纷掉落马背。
羯人本以为骑兵冲上去,至少可以发起一轮像样的进攻,哪想到他们还没冲到雁门关关口,就被地雷的爆炸给炸的懵了,箭矢也在无情的收割着羯人的生命。
石邪弈于和曹恒对话好久,才发觉是被耍了。
他铁青着脸退到离关口上百步的地方。
站在关头上,曹恒看见有数十个羯人策马往不同的方向去了。
“他召集勇士去了。”看到关外的这一幕,杨阜不无担忧的说道:“等到羯人聚齐,凭雁门关的将士,根本无法抵御……”
“雁门关内一千守军,幽州调拨来的常备军共计五千。”曹恒问道:“六千将士,难道还守不住一个小小的关口?”
“长公子是不知道。”杨阜不无担忧的说道:“羯人攻城与我们以往见过的攻城不同,他们完全是靠着人往上堆。而且不知道羯人从哪学到的本事,他们也不用云梯,更不用攻城塔,只是用绳索抓钩,往城头上一带,眨个眼的工夫,人就上了城头。”
“这么传神?”曹恒嘿嘿一笑:“那我可真的好好看看了。”
他转过身,来到面朝关内的一边。
早先奉命被调集到这里的常备军将士们,已经得到命令,在关下列阵。
当曹恒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将士们仰起脸,一双双眼睛全都朝他望了过来。
扶着城垛,曹恒环顾着仰脸朝他望过来的将士们:“将士们,刚才我和羯人的头领对话了。”
已经知道关外来了羯人,将士们早就做好了应对任何可能的准备。
当曹恒提起羯人的时候,有些人已经想到,他们很可能会和羯人展开殊死搏杀。
羯人袭扰中原由来已久,中原人尤其是北方的中原人对他们早就是恨之入骨。
幽州常备军,都是出身自北方。
他们的家人,甚至还有被羯人个杀死和抢走的。
几乎所有的常备军,都早就恨不能和羯人来一场殊死搏杀。
然而好久以来,他们的机会都不是很多。
前些日子曹恒突袭羯人部落,杀死数百羯人,还抢回来三四百名羯族女人,对常备军将士们已经是个极大的鼓舞。
所以曹恒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才会一个个都带着肃穆和崇敬的望着这位年纪不大,却颇有魏王风范的大魏长公子。
“前些日子我带人袭击了羯人的部落,你们应该都已经听说了。”曹恒接着喊道:“我还把他们的女人也给抢了回来,而且还都让杨刺史帮忙给卖了。”
当曹铄这么说的时候,将士们发出一阵哄然大笑。
没有人想到那些被卖掉的羯族女人命运怎样,所有的人想到的都是羯人总算也有了这么一天。
解气!解恨!
曹恒虽然没有什么带兵的经验,可他从将士们脸上的神色,已经看出,常备军的将士并不害怕战斗。
他们甚至还很期待这场战争。
扭头看向杨阜,曹恒小声问道:“还有多少羯族女人没有卖出去?”
“大概还有十人。”杨阜回道。
“那就赏赐给将士们好了。”曹恒吩咐了一句。
杨阜躬身答应了。
“有个小消息要告诉你们。”再次看向关内列阵的将士们,曹恒喊道:“我知道你们之中有不少人憎恨羯人,可我有样礼物要送给你们。只不过这件礼物,我得和你们有个约定才能拿出来,否则是不会让你们触碰的。”
曹恒要送给他们礼物,将士们望着他的时候,眼神里满是疑惑。
“我要送给你们几十个羯族女人。”曹恒说道:“将士出征在外,怎么能没个女人?身为男儿,想女人的时候,总不能找匹母马胡来。”
曹恒这么一喊,将士们都是愣了一下,随即爆出一阵哄笑。
他们发愣,是因为没想到身为大魏长公子的曹恒,居然也能说出这么粗俗的话。
他们大笑,是因为正是曹恒的这句话,让他们感觉到了亲切和亲近。
常备军都是曾经在沙场摸爬滚打过的人。
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身上都带着一种特有的豪气。
他们不喜欢文绉绉的说话,反倒更喜欢曹恒这样粗鲁的言辞。
“女人我是给你们了。”曹恒接着喊道:“可我要让你们记住一句话,即便她们只是在军中为你们解决男女之事的用具,可你们也得记住了,她们毕竟还是女人!女人是用来睡的,不是用来虐待和用来杀的!我要是听说谁虐待她们,或者是把她们杀了,必定是军法处置!”
“军法”两个字,在军中有着绝对崇高的地位。
当曹恒这么喊的时候,所有将士全都“啪”的并拢双腿,一脸凝重的站的更直。
“好处给了你们。”曹恒摆了下手,示意将士们稍稍随意些:“现在我和你们再说说不好的事情。”
他的脸色凝重袭来,目光再次在将士们的阵列中扫视了一圈。
在场的将士们都知道接下来他会说些什么,一个个屏气凝神的等待着。
停顿了片刻,曹恒再次喊道:“刚才羯人的头领和我谈了条件,他说我前些日子去了关外,杀了他们的族人,抢了他们的女人。要是不想把事情闹大,那就每个族人赔偿他们一车金珠。”
说到这里的时候,曹恒刻意关注了一下将士们的神情,只见将士们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气愤的神色。
也难怪将士们气愤。
羯人经常袭扰中原,他们在中原烧杀抢掠,不知道残害了多少人。
可他们却从来没有说过,要赔偿给中原多少金珠。
羯人提出这样的要求,将士们当然是义愤填膺。
“我已经给了他回复,可还是很想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曹恒向将士们问道:“要是让你们选择,你们答应还是不答应?”
“不答应!”整齐划一的回答,完全的展现出了将士们愿与羯人决一死战的决心。
“看来你们和我是一条心!”曹恒满意的点的点头,高声喊道:“我给他的回答也是,他们可以来中原,我能就能去他们的部落,只是中原人受他们欺负的日子,从现在开始,彻底的过去了!只要我曹恒在雁门关,就绝对不会再让羯人有耍横胡来的机会!他们敢来,我们就敢去!寇可往,我亦可往!?”
“长公子威武!”站在阵列前的校尉镇臂高呼。
紧接着,五千常备军都跟着喊了起来:“长公子威武!”
常备军的欢呼感染了城头上的守军。
很快,城头守军也跟着振臂欢呼。
关外的石邪弈于正与几个羯人首领商讨进攻雁门关的事情,听见关口传来的欢呼声,下意识的望了过来。
“他们在叫唤什么?”一个羯人头领说道:“该不会是想到要死了,被吓成这个样子?”
“你觉得他们会是被吓成了这个样子?”石邪弈于说道:“他们是在欢呼,这个大魏长公子可不简单,看来我们对付他,没有以往对付地方官那么容易。”
“不简单又能怎样?”那个羯人头领说道:“等到攻破雁门关,我把他的人头取来,献给大王。”
由于隶属于匈奴人,羯人的头领一直以来都是被称呼为大王。
曾经的很长一段时期,匈奴大单于用兵,也会带上羯人部族。
随着匈奴人日渐衰落,羯人日渐壮大,他们虽然还被称作大王,却已经不再听从匈奴大单于的调配,只是还保持着原有的称号而已。
石邪弈于没有吭声,只是望着雁门关关口默然不语。
从守关将士们的欢呼声中,他隐约听出了什么。
内心的最深处,他感觉到这次攻打雁门关,很可能是个错误。
决定已经下了,再反悔也晚了。
作为羯人的大王,为了稳固在族中的地位,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让自己接受即将到来的这场大战。
雁门关关口上,向将士们训话完毕的曹恒再次望向关外。
杨阜陪在他的身后。
目光停留在远处的羯人身上,曹恒问道:“杨刺史,雁门关有多少地雷?”
“当初主公给配发了千余颗。”杨弘回道:“只是到现在还没用过,在关口外埋设地雷,要是羯人不来,我们的人和往来商贾也没办法走动。”
“让人把地雷全都送到关口上。”曹恒说道:“地雷不一定是用来埋的,也是可以用来扔的。”
从没想到地雷还有这样的用处,杨阜诧异的问道:“长公子确定可以?”
“当然可以。”曹恒回道:“我在寿春的时候,可是有人特意传授这些新式军械的用法,难道连我说的,杨刺史也要怀疑?”
“不敢。”杨阜赶紧应了,随后向旁边的卫士吩咐:“把地雷全都送到关口上,留给长公子调用。”
杨杨阜的命令下达以后,当即就有卫士跑去搬运地雷。
城头上已经有了一桶一桶的油料,将士们还支起了灶台,只要羯人凑齐,他们立刻就能把灶台点着,给油料架上去。
一块块比人头还大的石头码放在城头上,这些石头将会成为阻截羯人的杀敌利器。
在成堆的石头旁,是一箱一箱的地雷。
守关将士们的军械已经准备齐全,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着关外的羯人发起进攻。
石邪弈于在雁门关外足足等了十多天。
十多天之内,几乎每一天都会有几支羯人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