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在楚诗学派渐渐衰落的今天,那些曾经为了传播文化,可以不惜千里艰辛的士大夫儒生,越来越少。
以至于,朝堂和舆论界里,已经开始出现,要求放弃珠崖、詹耳、交趾、日南、键为等地的呼声。
理由是,这些地方本来就不是中国的。
而且,人民又蠢又笨,还喜欢造反,占据这些地方,浪费资源,不如舍弃。
不止古文学派,今文学派里也有很多喜欢跟着喊的笨蛋。
当张越却是无法接受这些。
所以,他鼓动了当今,拿着燕窝、鱼翅当幌子,企图增加国家对这些地方的关注力。
但,只靠着投入资源和兵力,用刀子统治,只能维系一时。
要真正消化,还是要靠文化,靠软刀子。
左传学派虽然小了点,现在更是遭受了重创。
但……
张越相信,只要他们愿意去,不出十年,他们就能在这些地方生根发芽,发展壮大。
一百年就能彻底将这些地区的人民,变成了真正的诸夏人民。
让汉文化和礼仪,在这些地区,深入人心!
“若杨公与《左氏春秋》诸生,愿往当地,本官愿意向天子上书,岁给补贴……”张越看着杨宣,拿出了胡萝卜:“此外,还将请求陛下,准许诸公如蜀郡文翁故事,许公等在彼开设官方学苑,招收门徒,其支出也将由朝堂、地方共同承担!”
杨宣闻言,神色一凛!
文翁!!!!
他当然知道,这是谁?
在汉季,有一个流派,独立于今文与古文两大阵营之外,超然物外,而且人才辈出。
这个流派,甚至对整个天下的学派发展都起到了引导和催化作用。
它就是蜀郡学派!
建立于先帝时期,乃是名臣文翁秉政蜀郡时,发展起来来的。
现在的天下大儒名士们的讲义、收徒甚至入室弟子与记名弟子的区别,都是从文翁的石室官学那里学来的。
若他和他的左传学派,能够得到这样的待遇,能和文翁一样,可以在地方建立官营的学府。
哪怕是在交趾、日南这样的蛮荒地区。
对于现在的左传一系来说,也属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甚至可以说是最好的出路了。
仔细想想,除了去日南、交趾,他还能去那?
临淄、雒阳和睢阳的金主们,是肯定不会再支持和资助他和他的同门了。
在整个中原,长江以北,黄河以南的广大地区,左传诸生,都无处可去。
只能,也只有去偏僻的蛮荒之地,去没有其他学派存在的百越地区,学习先贤,筚路蓝缕,开拓基业。
当然……
杨宣抬起头,看着张越,心悦诚服的拜道:“小人谢侍中宽宏,谢明公指点,再造之恩,无以为报,余生独为明公牛马走,以效犬马之劳而已!”
他很清楚,眼前的这个侍中官,没有落井下石,甚至赶尽杀绝,真的已然是胸襟宽广,真的是不计前嫌了。
更何况,他还允诺上书天子,让国家能资助左传在日南与交趾的开拓。
这就是再造之恩!
必须倾尽所有来报答!
“杨宣?”张越放下手里的竹简,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这个来通传的宦官。
宫廷的宦官,是出了名的见钱眼开。
而且,还有着利益链条,存在着生态圈。
但张越懒得点破,宫里面有宫里面的潜规则,在没有足够的力量前,贸然捅破,是自找烦恼。
况且,这个事情还没有触及他的底线。
当然,以后是得小心一点了。
宫中不是保密的地方,也无法保密。
但那个宦官,却被张越这么一瞪,吓得魂飞魄散。
几乎就想要跪下来谢罪,完全是靠着毅力在强撑!
没有办法,他很清楚,眼前这个侍中官的能耐!
捏死他这样的小虾米,都不需要自己动手!
好在,张越的声音,及时拯救了他的心脏。
“他来见我做什么?”这个侍中官站了起来:“索性无事,那便见一见吧……”
虽然说,在汉季,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对付敌人,谁手软谁倒霉。
但,张越心底明白,他与左传学派,本来没有什么仇怨。
若说有仇,那也不过是左传挡了他的路而已。
现在,左传一系已经不可能再挡他的路了。
身为胜利者,自要有些度量。
得做个样子给其他人看看!
不能动不动就学孔子诛少正卯,杀了别人,还要将他的思想、文字,彻底湮灭!
这样的话,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未来,万一别人有样学样呢?
而且,那么多优秀的故事,就这么消失在历史之中,实在有些遗憾!
最重要的是——兴灭国,继绝世,这是公羊学派推崇的君子风度。
张越也需要这么一个借口或者说理由,从而在未来复兴一些已经消亡或者即将消亡的思想。
譬如,墨家,譬如法家的申不害系统,更譬如黄老学派!
所以,杨宣若是识相,张越并不介意高抬贵手,给他们指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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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张越就来到了建章宫外的宫阙下,见到了长跪宫阙之前的杨宣。
与数日前相比,现在的杨宣,早已经没有了当时的意气风发和成竹在胸。
他整个人都变得无比颓废。
张越见了,叹了一声,问道:“杨公何苦如此?”
杨宣抬头,看着张越,立刻顿首拜道:“侍中公,在下不得不如此,若不如此,侍中公安会见我?”
“见了又如何?”张越玩味了一声,道:“杨公还是请起来说话吧……”
杨宣听着,却是心头落下一块大石。
他其实最害怕的是这个侍中官不来见他,或者见了也只是嘲讽。
若是那样,那他就可以回去洗干净脖子等死了。
没有办法,左传一系现在的生存空间,已经变得无限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