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都是面面相觑,吞吞吐吐。
于己衍见了,终于忍不住一拍案几,道:“都给吾说清楚了!不然,本官就去向陛下请辞,尔等自己去承受张侍中的怒火吧!”
被他这么一吓,其他官吏,才终于将事情说了出来。
于己衍听完,好险没被吓死。
连手都发抖了!
好嘛,长安公卿权贵们,想要发财,所以就指使下面几个县,打起‘学习新丰’的旗号,打算玩公田抵押。
好趁机发财,顺便将国家的公田,变成自己的。
这事情,却被那位张蚩尤知道。
于是……
自己莫名其妙,又成了夹心饼干!
“尔等真是好胆!”于己衍提起绶带,怒道:“这是自取灭亡啊!”
对下面的人的心思,于己衍也明白。
他们对新丰早就不满了。
主要是,新丰的事情,他们怎么都插不上手,整个京兆尹上上下下,都没有从新丰获得半点好处,相反,还要受到来自新丰方面的强大压力。
各县百姓和豪强贵族们,私底下都在议论说:“京兆伊全是酒囊饭袋,看看人家新丰巴拉巴拉……”
就连配给制,别人也要拿新丰来对比,总之,在舆论口中,京兆伊不是废物就是混蛋。
新丰周围的蓝田、渭南、万年、临潼各县,情况更加激烈。
不止百姓腹诽,连地方上的官吏,也都是满嘴怨言。
京兆伊有司每次下去,都会被人当面质问甚至非议。
所以呢,京兆伊有怨气,而且是很大的怨气。
这些渣渣,恐怕未尝没有想要趁机给新丰一点点见面礼或者下马威的念头。
但……
于己衍扫射着他的属官们,他知道,现在骂是没用的。
得赶紧做出决断。
他必须选择,自己跟谁站队。
选那一边当大哥。
只思考了大约零点零一秒,他就做出了选择——当然是张蚩尤!
除了这位张蚩尤,他还能选别人吗?
天子、太子、长孙会准他去选别人吗?
所以,于己衍立刻就道:“还不快给本官备车,本官要去张府负荆请罪!”
“明府!”左右官员立刻激动起来:“不至于斯吧!”
有人道:“明府何必如此慌张,如今贵戚与那张子重,胜负未知,我京兆伊坐壁上观即可!”
“蠢货!”于己衍骂道:“尔等是天子之臣,还是贵戚之臣?”
在他眼里,这些渣渣,简直蠢出了境界了。
贵戚们想要浑水摸鱼,他们就开方便之门?
傻啊!
没看到当今天子,磨刀霍霍,早就想杀人了吗?
上次他宰了丞相后,就已经宰上瘾了。
这次借太子之事,清洗了太子系,却无奈没能抄家砍头,这位陛下心里面早就憋着气了。
现在这些渣渣蠢到去选择和贵戚站队?
这是把刀子送给天子啊!
他老人家恐怕正愁没借口!
再说了!
那张子重什么时候输过?
傻子都知道,这条大腿最粗!
也就这些笨蛋,傻到放弃大腿不抱,反而有怨气!
不过,这样也好!
于己衍深知自己的劣势,他只是一个没有什么才能和靠山的循吏,靠着大将军提拔,才有今天,靠着太子信任才能当这个京兆尹。
若能借这个机会,抱上那位张蚩尤的大腿,那以后的日子或许就好过多了。
打狗也要看主人嘛!
若主人是睚眦必报张子重,以后谁还敢随便欺负自己这个老实人?
众人却都是被忽然振作起来,有了脾气的于己衍吓了一跳,这么多年了,于己衍还是第一次如此有脾气。而且,于己衍说的话,有些道理。
但很多人,还是念头不通达。
特别是,一些拿了别人好处的官吏,还想要挣扎。
于己衍见了,叹了口气,道:“尔等不给本官备车,本官就不去了吗?本官自己走着去!”
说着他就摔门而出。
他是胆小,是老实。
但也正因为如此,让他总能在危险来临前,察觉到危机。
这一次也不例外,直觉告诉他,要抱大腿就要趁早!
晚了,就是获罪于天,无可祷也!
送走牛胜,张越特别嘱托了一下田禾,让他带了几万钱,送去给牛胜安家。
这也算是示之以恩。
不过,地方官吏冗员问题,在现在来说,张越知道是无解的。
他能提出这个问题,但无法解决他。
因为,在现在的条件下,要解决它,必然得罪庞大的官僚集团。
然后引发疯狂反扑!
王安石第二,几乎无法避免。
况且,以目前来说,汉室官府的高效与威权,也是建立在庞大而复杂的官僚系统上。
裁掉地方亲民官,即使不考虑政治上的影响,也要考虑会不会因此导致豪强坐大?
譬如东汉就没有了冗官问题,但东汉乡村国家的命令,还抵不上地方豪强的一句话。
自东汉以后,皇权不下乡,地方成为了宗族豪强的游乐园。
那个时候,普通农民的命运,比现在还惨!
最起码如今,一般百姓有了冤屈,还能找官府倾诉,请求国家做主。
所以啊,张越借牛胜的手,提出这个问题,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山水之间。
捅出这个问题,不是为了解决它,而是为了引发广泛关注和思考。
然后,适时的向天下介绍一下新丰模式。
一种,将官吏俸禄摊派进工商税收之中的新模式。
再从尚书、诗经、春秋和战国诸子的智慧里找找依据理由,告诉天下人——欲保农业,上策还是要征收工商税!
反正,不管儒法,不是嘴巴上都说——商贾坏死了吗?
现在,加重税于工商,就是为了搞死他们,同时保护国家的根本——农民。
张越相信,到时候,天下人的观念是可以被扭转过来的。
实在扭转不过来的,也没有办法。
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历史的车轮,从来不在乎自己碾碎的到底是什么?
不管是宗周的卿大夫世袭贵族,还是后来的地主豪强门阀世家,仰或者将来的垄断资本家。
统统都在那伟力之下,化为齑粉!
所以,张越也就将这个事情,搁到一边。
集中全力来应对眼前的挑战。
他首先来到后宅,见了正在忙碌着的金少夫,道:“我将出门会友,少夫且在家静候!”
金少夫闻言,回过头来,盈盈一拜,极为温柔的道:“夫君但且出去,家中事务,妾身会打点好的……”
“只是……”她略微羞涩的道:“妾身听说,长嫂一人在南陵,想要前去磕头奉茶,却不知道该如何登门……”
张越一听,就知道这个女人终究还是缺乏安全感。
毕竟,她在张家,根本没有地位。
只能算是一个‘物品’,别说张越这个男主人了,就是其他家庭成员,恐怕也可以随便对她怎么着,而她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故而,去抱一个家庭长辈的大腿,就成为了最明智的选择。
这种心理,可以理解,想了想,张越就道:“待过些时日,我有了时间,就陪少夫回一趟新丰,向嫂嫂请安,为宗庙上香吧!”
金少夫一听,顿时高兴的都要手舞足蹈了。
为祖宗上香?这可是妾以上的家庭成员才有的资格。
这意味着,自身的地位,得到了某种程度的承认,这让金少夫终于安心下来,盈盈一拜,道:“一切但从郎君吩咐!”
张越看着她娇俏可人的模样,伸手抓了一下她的腰肢,触手可及的温润之感,立刻传到肌肤之中。
他轻轻凑到对方耳边,咬着她晶莹的耳垂,轻声调戏道:“待为夫回来,再来宽慰少夫!”
金少夫立刻就羞的埋下颔首,满脸通红,以微不可闻的声音答道:“诺!”
事实证明,这男女感情,其实也是可以通过运动增进的。
…………………………
辞别金少夫,张越就驱车,来到了未央宫兰台殿。
在兰台殿门口,张越直接递上拜帖,对门房道:“请转告御史中丞暴公,小弟张子重有事求见!”
那门房闻言,吓了一跳,赶忙进去禀报。
不多时,暴胜之就亲自出来了。
“贤弟,今日如何有空来愚兄这兰台?”暴胜之一脸疲惫的模样,但见到张越,还是勉强打起精神,挤出些笑脸。
甚至,内心深处,对张越感激不已。
没办法,这一次,张越对他几乎是有救命之恩!
若天子执意要废太子,那么,他这个御史中丞,现在名义上的文官首领,就首当其冲了。
最好的情况,也是自杀谢罪——无论他是支持天子,还是反对天子。
支持天子废太子,则会被舆论鞭笞,天下唾弃,为了表明心迹,只能自杀谢罪。
而反对,那就更可怕了,龙颜震怒之下,能准许自杀已经是邀天之幸!
张越却是长身而拜,顿首道:“此番来见兄长,乃是来向兄长求援的!”
暴胜之一听,吓了一跳,这长安城里,还有谁能惹这位张侍中的?
还有谁能令其来兰台求援?
有这样的人或者势力吗?
或许,远在居延的贰师将军,有这个能耐。
但贰师将军从不插手朝中事务。
他每次回京,只讲一个事情——我,李广利,打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