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学术界,当代流行的谶讳学说,就有着各种各样的奇怪符号,来作为表达方式。
正所谓‘言者意之深,书者言之计’。
战国时代,名家的大能公孙龙,甚至还写了一本来详细介绍各种符号和标志的著作《指物论》,试图统一数学、天文、阴阳和军事等等领域的符号。
可惜,彼时并没有一个秦始皇来支持。
所以,他的努力基本等于对着天空放了一炮。
影响很小,知道的人也很少。
甚至,知道白马非马的人,数百倍于《指物论》。
而在场的大臣贵族之中,还真有很多,读过这本公孙龙的著作。
名家的东西,在当代其实已经变成了诸子百家的共同财产。
不独儒家,法家、黄老学派都在研究,企图从中汲取营养。
谶讳派的人,就是从这本书里面,找到很多有意思的东西,然后稍微改了改就拿去玩封建迷信了。
但,哪怕是再资深的谶讳专家,现在看着木板上的白纸之中,标识的各种圆圈和线条,也是一脸懵逼,根本认不得。
但奇怪的却是,虽然自己不知道那些图案和符号的意思。
然而,结合上面的文字,却似乎能看懂?!
真是怪哉!
而上计吏们,只是瞟着木板上的一些文字,就已经魂飞魄散了!
因为,很多人都在其中,找到了自己所负责报告的地方的名字,以及罗列在地区名之下的各种数字。
而这些数字,很不巧,刚好是他们报告的辖区人口、土地规模、税赋和徭役情况。
这可真的是……
无数人深深的吸了一口凉气。
直到此刻,他们知道,这次上计,恐怕大家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了。
至于王豫等被张越敲打过的两千石们,现在就真的是诚惶诚恐,战战兢兢,如堕寒窟,感觉随时都可能被会几个卫士拖出这宣室殿,拉到东市砍了脑袋。
张越看着这些人的神色,不动声色的走到木板前,然后将这块木板稍稍挪动一下位置,以方便可以灵活的转动,当天子或者朝臣提问时,自己可以将木板及时转向,这才微微恭身,对天子拜道:“陛下,如您圣目所睹,此乃微臣,将青州、扬州、徐州二十二郡国所报上计总略的统计表格!”
他微微的伸手,指着木板左侧的一个巨大表格和旁边的一个圆圈状图案,然后才道:“据臣与兰台诸位尚书统计,青州、扬州、徐州二十二郡国,各自上报的人口规模如下……”
张越闭着眼睛,将一个个郡国报告的人口数字吐出来。
当然,这和实际情况,出入很大,甚至可以说有大海那么大的误差。
譬如,齐郡报告,其境内辖区总户口二十二万七千八百户,总人口规模才不过将将百万。
但事实上,在另一份报告中,齐郡太守王豫自己承认,临淄城人口规模几近百万。
但不要紧,做统计的,假如没有调查,那就只能用官方公布数据。
再说,现在这个年头,当官的连做假账的技能都没有学会。
所以,很快,数据就会将这些人的脸都抽肿。
但……
张越不想打脸,他只想解决问题。
所以呢,给这些渣渣留点面子,也是在情理之中。
不过,尽管如此,当张越将一个个数字念出来。
整个大殿立刻都陷入了一片议论和不可思议的震惊之中!
这是朝臣们,第一次通过一个直观的数字和对比,来看到青徐扬三州的‘实际情况’。
真的只能是触目惊心。
特别是再想到,这些地方的赋税,尤其是田税和算赋每年都在下降这一事实。
就已经有人将拳头攒的的咯咯咯的响了。
譬如说将军列侯们……
要不是当着天子,今天又是大朝议,得讲点规矩。
这些暴躁的将军,已经能持剑而出,要青徐扬三州的官员给他们一个解释了——劳资在前线出生入死,你们在后方花天酒地也就罢了,为何连田税和算赋、口赋也收不全?
只是想着,青州扬州徐州,每年都有数万万的小钱钱不翼而飞。
将军就已经怒火中烧,到了暴走的边缘了。
而被这些人盯着,无论是上计吏,还是入朝的两千石们,每一个人都感觉脖子凉梭梭的,浑身的骨头都在颤栗!
唯一的好消息或者坏消息是——天子没有表态!
他端坐在御座上,琉珠遮住了他的神色,一言不发。
但每一个都知道,这恐怕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当今天子,生平最恨的就是别人偷他的东西。不管是权力也好,金钱也罢,谁敢偷他的东西,就要做好被他吊起来打的准备!
半个时辰后,三百三十七名来自青州、徐州和扬州的上计吏,背负着数不清的文牍,来到了殿中。
三百三十七人,集体叩首再拜:“臣等恭问陛下圣安!”
然后,纷纷将自己背负的文牍档案,放到身前。
每一个人都带了大约二十卷左右的文牍,总重量可能超过二十斤(汉斤)。
不过,这也依然只是各自辖区内的上计档案的一个总纲而已。
不过是记述了一些各自辖区内的人口、土地、赋税和徭役情况的基本概述。
天子微微起身,看着这殿中的上计吏们的神色,然后开口道:“卿等皆免礼!坐下来说话!”
张越则放下手里沉重的斧钺,微微活动了一下已经差不多要发麻的手臂,走下御阶,对天子一拜,又对两侧文武大臣公卿列侯一拜。
最后,面朝那数百名上计吏,稽首再拜,道:“本官,侍中领新丰令,假光禄大夫张毅,见过诸公!”
“奉陛下圣命,吾总责今日朝会青州、徐州、扬州上计报告诸般事宜,愿请诸公不吝赐教!”
上计吏们闻言,各自互相看了看,心里面感觉p。
本来,这上计就是苦差事!
你想啊,地方郡国,哪个没有点纰漏?
而汉家天下,农民伯伯,或者说自称是‘躬耕之民’的士大夫们,是最喜欢告御状的。
汉家百年历史,被这些人拉下马的列侯勋臣两千石,加起来都快能组成一个加强营了!
死在这些人手里的,不止有贵族官员。
外戚宗室,也有许多!
譬如,去年去世的赵敬肃王刘彭祖。
牛逼吧?
作为当今天子的兄长,这位赵王在位期间,以狡诈和聪慧,闻名天下,廷尉、宗正、太常和国法都不能制。
但,他却在十余年前,被几个上京告御状的邯郸商人,闹了一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要不是当今天子,念及自己的诸兄弟之中,只有一个刘彭祖活下来了。
说不定,这位大王可能还得丢掉封国和诸侯王的头衔。
即使如此,他也差不多失去了所有作为国王的权力了。
连立太子的权力,也被剥夺了!
去年,赵王病重去世,最后,新的赵王是长安指定的!
那赵敬肃王当年到底干了什么事情?导致落得如此下场?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是,这位赵王派遣了自己的家臣和奴婢,下到赵国各地的市集,取代了原来各地集市商人自己投票选举的擅权,然后以此牟利,小钱钱赚到手软,可还没高兴几年,就被那几个商贾,告到了廷尉衙门,引得天下议论纷纷,舆论不断鞭笞,当今天子更是亲自下令,以时任的太常和廷尉,组成联合调查组,入驻赵国,杂治之。
就这样,号称‘两千石莫敢制’的赵王,当今天子的兄长,栽了!
而类似的例子,在过去百年,层出不穷。
故而,一直以来,被派来长安上计的官员,一般都是地方上的能吏。
准确的说是有能力,但是不怎么合群的家伙。
派他们来长安上计,纯粹是一种排挤和打压的手段。
他们要负责的工作,很多时候,不仅仅只是向长安报告地方的情况。
还要做各种灭火的事情。
而且,多数时候,他们还要直接承受来自长安的压力。
所以,上计吏们都是很苦逼的。
一方面,长安这里,不管有什么问题,都要让他们给一个准确的答复。
给不出来,那你就是渎职,哪怕长安不收拾他们,回去了,地方上的政敌们也不会放过他们。
另一方面,他们还承担整个地区的全部希望。
向长安哭穷,要政策,要税赋减免,要各种补贴,都是他们上京的主要任务。
做不到的话,回去了,地方上的政敌就可以拿着这个当借口,给他们穿小鞋。
所以,他们如何不p?
事实上,在他们听完张越的自我介绍后,心里面就仿佛被十万头草泥马肆虐过一样,一片狼藉。
上计吏们来长安也有差不多十天了。
这一路上的传说和耳闻的种种故事,自然也让他们知道,站在眼前的这位被天子挑选出来主持和审查他们的上计报告的侍中官是何许人也?
“这怕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不止一个人在心里腹诽着。
但,表面上却都不得不维持一个轻松愉快的表情和神色。
纷纷对着张越,稽首再拜:“下官等躬闻侍中公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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